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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智深道:“大哥说的容易,那奸臣现今满朝皆是,就算有几位清廉的也当不得家,这等黑心奸贼岂能容我等正朝刚。说不定这边招安纳降,那厢已磨刀霍霍,找个理由开斩了。即便不杀,也要见疑,说不定招安两天又要反上梁山,还不如不招安。”众人附和声一片。
李逵嘿然道:“既是奸臣当道,那皇上也未必是圣明之人,我看如卢头领所说,不但攻下小县,不妨顺道打到东京,将奸臣昏君一并除去,宋大哥作皇帝就好的很,卢头领做大将军、吴军师做丞相……”
宋江听的脸色青紫,怒喝道:“铁牛闭上鸟嘴,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传将出去,祸事不小。”宋江显然怒极,浑身颤抖,嘴唇不住抖动。李逵第一次见宋江如此发怒,当众责骂自己,一时黑脸上也阵阵发热,心内纵然不服,不敢发作,愤然坐下。宋江挥手道:“此事改天再议,众位兄弟先回营寨罢。”
众人散去后,宋江心内烦躁不已,独自来到寨外行走,郭盛、吕方紧紧跟随,宋江站住揾怒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吕方道:“军师说什么官府的捕快尚未知下落,怕寨主有失。”
宋江回头笑道:“都是自欺欺人,你们回去吧,我就在附近走走。”毫无目的的走着,竟然走到莲花峰上,这是梁山最高之地,凭高视下,一览无余,但见波涛万顷,些许船儿在湖上飘动,清风袭来,宋江有些恍惚之感。
宋江无心揽景,一路走来,山势渐高,现在只觉疲惫不堪,望见左首的一座凉亭,信步走了过去,看到匾额上‘梦心’两个大字,左右立柱还有副对联‘梦里不识异乡客,心底犹念当日情’。以前宋江也来过这里,但不记得这幅对联,现在反复看着,口中念道:“梦里不识异乡客,心底犹念当日情。”
背后有人高宣佛号:“阿弥陀佛,宋施主今日好心情,竟然又来到此处。”
宋江急回身看去,一个同自己身高相仿的老和尚站在一旁,花白的胡须,当是花甲之年了,但相貌红润,却像壮年之人,应该是多年苦修的成果。
宋江急忙双掌合十,施礼道:“菩提叶大师请了,宋某打扰了大师的清修,还请赎罪。”
宋江知道这个菩提叶大师来自天竺,很早就在梁山修行了,据菩提叶大师本人讲,在此修行最少十年以上了。
菩提叶还礼道:“宋施主不必自谦,老衲是在你的山寨中修行,原该请你原宥才是。宋施主眉峰紧锁,当是遇上什么疑难之事?”
宋江指着‘梦心’亭道:“这是大师的手笔吧,大师身入佛门良久,还是想念家乡的亲人故友不成?”
菩提叶合掌道:“罪过、罪过,菩提叶在此修行‘菩提心经’,早已不知何为亲人故友,这里的一草一木,清风明月,都是我的良友。世间万物本同源,生即使死,死即使生,原本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又何苦拘泥于固定的一事一物。”
宋江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我还以为这是大师的写照,却原来误会了。”
菩提叶微微笑道:“这是晁施主写的,说是写着两个人,一个是他初识的,另一个是他好友。”
“什么?”宋江大大吃惊,“哪个晁施主,是晁盖吗?”
“我哪里知道晁施主的大名,不过那时晁施主好似刚刚来到这里,经常喝得大醉,然后来到这亭上,望着山下的风光,摇头叹息。这亭子那时称作‘揽月’亭,一幅对联是‘揽尽湖光景,月色正清明’,有个王施主也常常来此饮酒作乐,酒上总是冷潮热讽晁施主。有一日晁施主醉后忽然写了‘梦里不识异乡客,心底犹念当日情。’找人刻了匾挂上。王施主知道后,立刻命人取了下来,又大大的训斥了晁施主。”
宋江明白了菩提叶大师所说的话,推知那时晁盖等人刚刚来到梁山落脚,被当日的梁山寨主‘白衣秀士’王伦所不容,晁盖等人一时也无处可去,遭到排挤和打击,晁盖借酒浇愁也就顺理成章了。
菩提叶继续道:“过了不久,再也看不到王施主和晁施主上来饮酒了。又过了一段时日,看到晁施主兴高采烈的来到这里,把王施主的匾额取下来,重新换上自己当日题写的匾额和对联,也就是今日宋施主所看到的。”
宋江恍然道:“那几日可能正是晁盖等人在密议除掉王伦。”
等宋江来到梁山后,所有人都对昔日的梁山寨主王伦的死,不再提及。不管晁盖等人采用什么手段,对外地说辞多么冠冕,毕竟是杀了王伦,夺下了寨主之位,传到江湖上也不是什么好事。
等晁盖坐上寨主之后,立刻派刘唐给宋江送信,并极力邀请宋江前去入伙。宋江当然是极力推辞,并简单问了一下经过,刘唐说的也含含糊糊。宋江根据当日的形势判断,林冲在这里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当时山寨没有武功好手,这林冲不但武功好,还曾经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威信甚高。当然是双方都极力笼络的对象,后来林冲毕竟是跟上了晁盖,但是王伦之死就显得扑朔迷离,虽然传言是林冲刺杀了王伦。但是宋江绝不相信,凭林冲的为人,在他走投无路下被王伦收留,即便王伦对他有所忌讳加以刁难,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妒贤嫉能是人类的天性,历朝历代都不能避免,林冲还是有了一条生路。
林冲属于念善不念恶的汉子,‘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因此林冲对王伦的感激之情应该远远超过晁盖甚至宋江,这也是晁盖等人初上山郁郁不得志的原因,按照晁盖的个性,就是十个王伦也被杀了,可是林冲不表态,晁盖等人就不敢动手,不要说阮氏三雄,晁盖七个人和起来也不是林冲的对手,不要说还有不少喽兵心腹。
后来果然有王伦的心腹找林冲寻仇:他们认为晁盖等人上山时进献了大量的财宝,主公贪财以至丧命,却怨不得晁盖,毕竟都是江湖上的豪杰。而林冲是在万般无奈下来到梁山,没有进见礼,已经欠了王伦的情分,还要恩将仇报,杀了主人,实是无恶不赦的小人。听说林冲始终愧疚杀了王伦,没有难为王伦的心腹,把他们都放逐下山了。
宋江摇摇头,这些事就让他过去吧,思之何用?
第十二章 议兵(二)
宋江望着菩提叶笑道:“大师是怎样知道这些事的,难道天天来……”话没有说完,但明显是指责菩提叶有偷听之嫌。
菩提叶躬身道:“我见到晁、王两位施主身上都有戾气,这莲花峰乃是大有佛源慧根之处,老纳说什么也不能让杀伐在这里发生!”
宋江来了兴趣,毕竟涉及到两位前寨主的恩怨,仔细道:“如此说来,大师为何不劝劝两位施主?”
菩提叶嘿然道:“这王施主酒色财气无所不好,怎能听进老纳的话语,不料有一日忽然来找我,说要做俗家弟子,学什么神功,无坚不催,我看出他心中起着龌龊的念头,就冷冷的拒绝了。”
“那晁施主虽然表面谦和,内心却有着雄才大略,这种人好生了得,他一面与我交谈,一面想着其他事物。”
宋江问道:“以大师的善恶来看,王施主和晁施主哪个更善一些?”
菩提叶淡淡道:“当然是王施主更善一些。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既然肯来修佛,若机缘巧合,或许会专研进去,成为一代高僧也说不定。即便不是,此人的机巧恶心不过是满足一己之私,到头来只会害己,很少牵扯到旁人。那晁施主就不同了,他胸中装着大恶之事,对佛祖所言表面恭敬,实则根本不屑一顾,此人权力越大,为害越重。好在此人眉心聚煞,命不长久,否则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事端,多少生灵涂炭!罪过,罪过。”
宋江吃惊道:“大师乃修禅之人,以善为本,竟然不能点破晁施主避开此劫吗?”
菩提叶苦笑道:“我曾暗示于他,让他出家可保长寿。晁施主绰号‘天王’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根本不信老衲所说。反劝说老衲道‘佛云生死无常,生即死、死即生,我又何苦刻意避开,以逆佛言’。”
宋江转过头去望着湖面,淡淡道:“大师看我身上善多还是恶多?”
菩提叶微笑道:“宋施主介于王施主和晁施主之间,善恶很难说清谁占上风,既没有王施主的小恶,也看不清晁施主的大恶,退一步则宽,进一步则窄。”
宋江哈哈一笑:“如大师所说,宋江岂不成了得道高僧。”
菩提叶口宣佛号道:“善哉,善哉,我看宋施主果有慧根。”
宋江摇头道“大师既然一心苦修佛门经典,却对俗家事务念念不忘,岂不是对佛祖的大不敬!”
菩提叶道:“宋施主说的有些道理,但我佛慈悲,立志度尽天下人,我始终不解为何世人对权、利、色、食这般偏爱,这些都是折寿损身之物,轻则毁行,重则毁邦,佛经视做洪水猛兽,世人当作甘怡美味,却不知是最猛烈的毒药,一代代传下去,如何了得!”
宋江微笑道:“然则大师不也一样需要进食吗?”
菩提叶合十道:“不然,老衲进食是为了修身礼佛,如果说修身礼佛是为了进食,那可是大罪过了。”
宋江一怔,细细思量菩提叶这话的含义,忽然一阵嘹唳的雁鸣打断了宋江,宋江抬头望去,一行十余只大雁正‘人’排开,向南飞去。感叹道:“时光荏苒,不意秋风又气,这雁儿竟开始南飞了!”
菩提叶道:“譬如这秋雁南飞,宋施主以为‘秋雁南飞为了生存,还是秋雁生存为了南飞’。”
宋江脱口道:“为了生存而南飞!”
菩提叶赞道:“不错,所以他们很快乐,享受着生命给他们带来的快乐,而不是刻意去追求那些不属于他们的‘西飞’或者‘东飞’!”
宋江若有所思,忽听一声凄厉的雁鸣。宋江和菩提叶抬头望去,雁阵中为首的大雁盘旋着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