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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他服务的公务员,他教育儿女,要以叔叔相称,吃饭要同桌共席。
他不仅对社内职工如此,对作者也是如此关怀备至。有一位作家,原是延安鲁艺学生,后到东北解放区工作,曾写过《大裤裆的故事》出版。解放后这位作家来到北京,热心创作,脱离组织单干,在一个中学代课,曾向出版社寄来稿子和书信,要求冯雪峰帮助出版。冯雪峰叫牛汉去看看他。牛汉去看了,人不在,只在窗外看到他室内的情况,很清贫,初冬尚未安火炉。冯雪峰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即拿出一把钱,要牛汉送去。怕他不要,说是“预支稿费”,并写了一封很恳切的信,指出寄来的稿子缺乏基础,劝他搞创作不要脱离组织,不然,一事无成。(据牛汉1980年1月13日谈话记录综述)冯雪峰这样关心体贴别人,一贯如此。在他处于逆境、工资连降三级的1963年,于初夏某天在公共汽车上见到迎面步行的吕荧,脸色苍白,像生病的样子,衣服也未换季,还戴着冬天的皮帽子,裹着风衣。看到此情此景,他感到心酸,但由于他与吕荧都“有问题”,不便直接联系,就辗转托牛汉到吕荧家去拜访,“问问他有什么困难,需不需要点钱,过几天我可以送一点给他。你最好能到他住房里面,瞧瞧他生活的实际情况。他的自尊心很强,决不向谁诉苦的……”(牛汉:《以心灵关怀心灵》,载1986年2月8日《文艺报》)
冯雪峰扎在人民群众中的根须,是拔不出、斩不断的。在革命战争年代是如此,在解放后的顺境中是如此,在反右的一片杀伐声中是如此,在反右之后的逆境中也是如此。
关于人民文学出版社党支部奉命开除他的党籍付诸表决时的情况,前面已经说过了。在这次会议之后,他回家开了家庭会议,要他的家属不要因他的遭遇而动摇了对党、对社会主义的信念,要他们振作起来,好好做人、待人,好好学习和工作。
从此,他没有怨艾,也毫不卑怯地过着平民百姓的生活。他主动让出了居住多年的苏州胡同小院和公家配给他的全部家具,搬入梯子胡同一个狭窄而拥挤的集体宿舍中,与大家比邻而住。在社内,则作为一名普通编辑,自1958年至“文革”前的几年中,先后从事《文艺辞典》《叶紫选集》《郁达夫选集》《郁达夫文集》《新文学三十年集》(短篇小说卷)等的选编和校订工作。在编辑工作中,他那种敢于坚持真理、公而忘私的奉献精神至今仍被传颂着。在如何看待郁达夫的问题上,他与当时的舆论界和社领导是存在分歧的。他认为,郁达夫是一个有才华的作家,统观其一生及整个创作,表现的是真诚,而并非颓废。人民文学出版社只出版他一册薄薄的选集,是与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极不相称的。他坚持应将《郁达夫文集》列入社的十年规划中,并自告奋勇地承担它的编订任务。1959年底,他即全力以赴地从事这一工作。他认真地阅读原作,反复比较,决定取舍;几乎不参考别人的选本,以免干扰了自己的编辑思路。为了准备发稿,他将自己的藏书拆开粘贴,无可粘贴或舍不得拆书的就亲自抄写,如日记部分就是他亲自抄写的。本来,这部一百多万字的书稿已全部编好,出版说明及所附资料也都写就,“文革”中却散失了,至今未能问世。另一项工程更为浩大的工作是编选《新文学三十年集》的短篇小说集。为此,他阅读了1919…1949年的全部短篇小说,基本上编就了三四百万字的选本。在这一工作中,同样表现了他那敢于坚持真理和公而忘私的奉献精神。
冯雪峰虽是“戴罪”之人,但周围的人都没有这种感觉。他的工作是最积极的,劳动是最卖力的,照样关心时事政治学习,讨论会上,发言最为踊跃,不担心别人抓他的辫子。他照样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做人,处处以党员标准要求自己。业余时间,他虽然已“不宜”写评论文章、从事学术研究了,但却孜孜不倦地阅读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著作,《资本论》就看过两遍,以便从更高更广更深的层次上去思考一些政治和文艺理论问题。本来,他想完成反映红军长征的《卢代之死》,1961年奉命不能写,便将原稿毁了。经请示领导批准,便着手从事反映太平天国革命的长篇小说《小天堂》。为此搜集阅读了大量资料,并经周扬同意,去广西等地作了实地调查。为了写作的需要,他还练习写旧诗。
由于他各方面的表现不错,社内同志不仅没有把他看做“敌人”,反而十分尊敬他,爱护他。1961年春,出版社党组织为他上报了有关材料,1961年11月,《人民日报》通报全国,摘去他右派分子帽子。
他高兴,社内群众也高兴,个别对他曾保持距离的人也亲近了。他第一件事是去找组织要求重新入党,这为领导出了一道难题,大家傻了眼,但为了不伤害他,只是含含糊糊地说:“再等一等,以后再慢慢想办法解决吧。”(韦君宜:《纪念冯雪峰同志》)
冯雪峰同志也许是太单纯了,没有想到他虽然摘了右派帽子,可在某些人那里,仍属于“另册”中的人,这事没少为难基层领导。他不断地提出重新人党的要求,却不断地使受理人伤心。
1965年,他又使基层领导为难了一次。这年,社里派干部去河南安阳“四清”。冯雪峰已是六十二岁的人了,而且有胃病,做过胃大部切除手术,是不应去的,但他一定坚持要去,带队的韦君宜无奈,只好让他化名冯诚之跟着大家去了。由于他的工作表现特别好,地方干部一定要评选他为“四清工作团模范干部”。韦君直反复做工作,但又不能告诉他们底细,不管怎么说,还是将他选上了。为此,韦君宜在“文革”中被加了一条“招降纳叛”的罪名。
1976年贝月30日,冯雪峰由于肺癌晚期,又患肺炎并发症,导致心力衰竭,经抢救无效,于31日(农历丙辰年正月初一)上午十一点逝世。弥留之际,他的家属代他又一次表示了要回到党内来的愿望。2月7日下午,他的亲属和不足十人的生前友好,默默地向他的遗体告别。楼适夷偷偷地在他遗体前放了一束鲜花。2月16日,在姚文元下令“不见报,不致悼词,一百至二百人规模”的情况下,草草地、默默地开了一个追悼会。好在上面没派人来监督,在没有通知的情况下,参加追悼仪式的超过二百人,其中有茅盾、叶圣陶、胡愈之、沈兹九、楚图南、杨东药、曹靖华、冯乃超、李一氓、陈其通等。出版社的同志,由于受上级控制“规模”的限制,要去的不少人都被劝阻了。
1979年2月,在冯雪峰逝世后三年,由于党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的形势,人民文学出版社同国家出版局党委联合上报了《关于冯雪峰同志右派问题的改正决定》。上报之前,社内召开过会议,会上念了1957年划他为右派的结论,以及为改正所作的调查核实报告。与冯雪峰共事过的人,其高兴心情自不要说了,都说这个错案早就应该平反。一些不曾与冯雪峰共事过的新来的年轻人,当听到原右派定案材料时,不少人哈哈大笑,笑当时作协那些笔杆子的拙劣,“怎么编造得那样漏洞百出!”
这年4月4日,中共中央组织部正式批准《关于冯雪峰同志右派问题的改正决定》,恢复党籍,恢复名誉。他生前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二十多年的错案得到了改正。特别是他回到了党内,尽管这时他已作古,只能欣慰于九泉了。
由于社内同志和社会各界的要求,1979年门月17日为他补开了正式的追悼会,因为第一次不准有声音、又限制规模的追悼会,实在不像样,人们无法寄托哀思,这次补开的追悼会,由人民文学出版社独家操办。追悼会原定15日在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开,因为第四次文代会的不少外地代表提出,他们必须在会议结束时参加这个会;至于定在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开,这是谁都可以理解的。但是这一时间、这一地点,都被中国作协占住了,他们要为周立波等补开追悼会,冯雪峰的追悼会不得不让路,改在文代会散会后第三天开,在一个不能开追悼会的西苑饭店礼堂开。为此,主持人和社内的职工都很担心,一是怕会议代表走光了,冷清;一是怕饭店礼堂起坐出进,弄得椅了乱响,影响了气氛。但结果却出乎意料地好。外地的不少代表留下了,有的说:“他们想赶我们走,我们就是不走!”还有不少外地人也自费赶来,北京文艺界、教育界。科研单位、政界、军界、民主党派、群众团体都来了,礼堂里坐得满满当当,过厅里也站满了人。据新华社记者统计,到会的有党政领导和知名人士一千多人。这是很少有过的。挽联。挽诗、唁电(有长达千多宇的)在大过厅里挂满了二层。会前,不少人含泪在看,还有不少人泪流满面在写。这时,萧三打来电话,叫追悼会一定要给他代书一副挽联,字好坏不管。他以老年颤抖的声音口授这副挽联:“尊敬一个忠诚正直的人鄙视所有阴险毒辣的鬼”。据不完全统计,追悼会收到来自全国的挽联、挽诗四十副(首),唁电七十七封,唁函二十一封。中央领导叶剑英、邓小平、陈云、宋庆龄、邓颖超、周建人、王震、胡耀邦、宋任穷、王首道、茅盾、胡愈之等送了花圈。中央有关部委、人大常委会、全国政协、中国文联、中国作家协会、总政文化部以及浙江省、上海市等党政机关、人民团体也送来了花圈。王震、胡耀邦、宋任穷、周扬。邓力群、巴金、叶圣陶、丁玲、欧阳山、谢冰心、艾青、贺敬之等出席了追悼会。大会由全国政协副主席、人大常委会委员胡愈之主持,中宣部副部长朱穆之致悼词。会开得肃穆庄严,全体离座肃立时,除了有人呜咽之外,没有一点磕碰椅子的杂音。
从大家步人会场到走出会场,不少人在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