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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并排坐下,仍然谁也不说一句话。城生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水面。
水面上那只小黑船儿悠悠地荡远了,随着拐了个弯儿的泥巴色的河水,消失在城生眼睛看不见的地方。
城生估计他的头发已快要晒干,抬起手来摸了一下,果然一点水汽也没有了。今天的太阳比上次还毒,暴雨昨夜降下去的炎热,它像要加倍地讨还回来。
我们走吧,城生穿上衣服小声地说。
接着他提上那只用树枝钩上来的小木桶,乡生拿着葫芦锯的水瓢,兄弟二人还像来时一样,沿着来的道路往回走着。城生走得很慢,他那双白花花的脚一踩着石子,身子就往下狠蹴一下。
哥,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划水?乡生这时才想起说话,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神奇极了。
早就学会了,城生淡然一笑说。
他一遍一遍地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情,突然感到后怕起来,不禁猛地打了一个哆嗦。他做梦也没料到,趴在沙滩边练习的划水动作会救了他的命,这样想着他竟有了一丝得意,不过再一想到漂在水面上的鞋,他的心里立刻又感到万般的沮丧。另一只必定是用脚蹬水的时候沉到河底去了,一双鞋都没有了,他不知道回家后怎么向妈妈交待。
千万不许说我们到河边的事!城生又有些不放心弟弟了。
上次我说了吗?乡生对他的不信任有了意见,气呼呼地噘着嘴说。
这一次的形势要严峻得多,妈妈站在门口正等候着他们,脸上的表情焦急而又愤怒。今天他们出去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饭早就做好了人还没有回来。而且,妈妈在舀水下锅时又没见到水桶和瓢,她就断定他们是去干坏事了,至于干什么坏事,她却是不可能知道的。
好哇你个小杂种,脚上的鞋子哪里去了?妈妈先是发现城生走路的样子一蹴一蹴,继而就顺藤摸瓜地看见他的两只光脚。
城生迎接着她的愤怒,一声不吭地向她走来,乡生紧紧尾随在他的后面。
妈妈的脸色由红变白,接着又变成紫乌,咬牙切齿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低声地咆哮了一句,你们都给我进屋里说!
兄弟二人像羊一样被赶进小石板房里,背后砰的一响,木板门重重地插上了。
妈妈手里抓着一根扫灰的鸡毛掸子,她把有鸡毛的一头握在手里,露出竹棍的一头高高地悬在城生的头顶上。你说,是不是嫌我做的鞋子不好,你就把它扔了?你说,你说哇!
城生低头站在妈妈的面前,闭着嘴不回答。妈妈要知道他今天差点儿淹死,一定会把自己吓坏。
妈妈挥舞着手里的鸡毛掸子,在空中恶狠狠地劈了一下,却停在中途没落下来,她的眼睛又转向乡生。你说,你们今天干什么坏事去了,你哥把鞋子扔到哪里去了?
乡生的态度跟城生一样,只是眼里涌出了两汪眼泪。
你们这两个小杂种,你们是想把我活活地气死呀!妈妈突然大哭起来,手里的鸡毛掸子掉在了地上,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边用力地跺脚,一边大声喊着爸爸的名字,和雨吉呀,你这个该死的人,你怎么不回来给我教训这两个小杂种呀!啊——啊——!
兄弟二人都吓傻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妈妈这样,妈妈今天的行为像个疯子,城生认为是他把妈妈给气疯了,他两腿跪倒在妈妈的面前,把掉在地上的鸡毛掸子塞回妈妈的手里说,你打我吧!你打吧!打吧!
妈妈过了很久才停止哭泣,哭过之后好像就把这事忘了,她说,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这就让城生更加觉得奇怪,他越发认为他把妈妈气出了病。吃饭的时候他一粒米一粒米地轻轻嚼着,并且示意乡生也不要发出声音,他不时偷看一眼妈妈的脸,想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对他们一点儿也不惩罚了。
第二天清早,城生看见床边放着一双新的布鞋。
城生下了一个决心,跟乡生一道穿了汗衫和短裤上学,妈妈老早就这样说过,是他一直不敢。他们身上的白皮已被太阳晒死了一层,下面露出的新肉也晒得通红,虽然还不够麦子的颜色,却有些像磨过白面的麦麸子,再晒一些日子就会变成黑孩子们一个类型,黑孩子们就应该放过他们了。
然而跟他想的半点也不相同,兄弟二人刚一上路,还没走进校门就遭到一群黑孩子的追打。黑孩子们终于看见了他们的胳膊和腿,这些地方的确不像过去那种白了,肉都变成了红的,上面还粘着一些笛膜似的白皮,在清晨的小风里一忽悠一忽悠的。有人觉得那玩意儿很像是战争电影里的一面面小白旗,兴奋地大声地喊着,小反革命投降啦,快去拔他的小白旗呀!大家就一窝蜂地冲上去,都要亲手把那些迎风飘扬的小白旗撕下来,一边撕一边叫喊,你个小反革命,老子看你投不投降!
兄弟二人的背上一会儿就被撕出血了。
上课点名的时候,一年级和六年级的班上各自还差个人,老师生气地说,连他都学会迟到了,我们不等了吧!
野莽,原藉湖北,现居北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武汉大学毕业。著有长篇小说《纸厦》《王先生》《荒诞斯人》《陈谷新香》《禁宫画像》,中篇小说集《鸟的故事》《乌山人物》《乌山景色》《野人国》《窥视》《世上只有我背时》《黑梦》《京都人兽》等各类文学作品500万字,在国外出版有法文版短篇小说集《开电梯的女人》《打你五十大板》《玩阿基米德飞盘的王永乐师傅》等。
明天的策划
星 竹
拐过这个街角,绕过那家蓝色玻璃的高档商店,就是童丽今天早上要去的地方——“天大音像”公司。随着公司的临近,童丽感到自己有些把握不准,心里也一阵阵的紧张。她尽量让自己摆脱着这种不利的情绪,使自己平静下来。
今天早上,童丽格外卖力地打扮了一番,化了适宜的淡妆,穿了一条高雅的深蓝色裙子,胸挺得高高的,里面塞了乳房垫。脚下是一双银灰色的凉鞋。这是今年刚刚流行的款式。她在镜前,左左右右的照了半天,并对自己说了一句“还可以”的话后,便迈出了家门。
这会儿,太阳从对面的楼顶上斜照下来,她的身影淡薄地铺在地上,有些阴冷斜长。她有一种感觉,今天是一个十分特别的日子,她隐约地觉得这一天说不定该有些收获了。但她不敢真往下想,她尽量让这个想法朦胧着,在心里的某个角落躲藏起来。让它慢慢成熟,并最终成为一种现实。
是的,这是她的一种巴望,已经很长很长时间了。
早上她和男友陈伟分手的时候,陈伟同样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今天的天气真好,一定会有好运的!”陈伟的话在暴烈的阳光中一阵荡动。他当然不是只说的天气。他们俩的心里都有数。
现在——应该说有一个多月了,在童丽看来是整个夏天,她和男友陈伟都在干着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一个关于童丽自我前程的精心策划。他们从没有像这样有意地安排过自己的命运,这使他们感到紧张,激动,惴惴不安。为此,每天的生活都有一种异样感和特别的东西。
一切都被计算过,规划过,安排过了。前面的每一步,似乎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这真是一个很有意义的设想。在这之前,他们从没有像这样地做过事情。
现在,他们完全被这种自我的安排紧紧地抓住了。生活像是被突然揭开了一层盖子,一下子全被改变了。他们在一种莫明其妙的感觉中,尽量适应着这种变化。但另一种感觉却告诉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打乱了。再也不是从前了。
“只有当你真正而有意识地对自己的前程进行策划时,你才能看出浮现在生命之上,深藏在命运之中的另一些问题。那是你从来没有注意过的问题!”这句从一本书上读来的话,童丽和陈伟两个人都已经背得很熟了。并且已经深深地领悟到事情就是这样。
只是,他们眼下所进行的一切,并不是那么顺利。他们必须找出那些隐秘在生活深处的一些东西,并一一地去解决,克服它们,一步步走向那个策划中的目标。
这使他们一直处在激动中,每天澎湃的血液使他们总会有一些发高烧的感觉——他们是在高烧!
这时的童丽已经站在了写有十六号门牌的楼前。六月的阳光死死地照射在水磨石墙上不动。阳光把巨大的墙体切成了阴阳不同的方方块块。这就是夏天,阳光总是这么灿烂,这么炽热,这么让人无法平静。
童丽在楼前怔愣着,她怀疑这个地方怎么会是她要找的那家音像公司。眼前分明是一幢居民住宅楼。而且是七十年代的产物。门窗上的油漆早已经剥落得面目全非。窗子上摆着各种生活的杂物。一位妇女拉开窗子,伸着脖子在叫她的小孩。声音很是特别。
童丽站在街上,一阵的茫然。此刻,她的脑子有些迷糊,她又想起了自己的打算:
她要出一盘个人专集磁带,这是她和陈伟策划中的一部分。她要在今年的十月,那个金色的季节里使一切出笼。做一张MTV,在一家音乐台做两次专题播音,不但要放她的两首歌曲,还要以对答的方式与对她感兴趣的热情听众交流。同时最少还要在二十家报纸上发表介绍她成长过程的文章,要有一个大相片,是那种成名照。以及如何步入歌坛生涯的一些煽情文章。当然,这些文章里要有一定的编造。只有编造才能打动人,才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总之,她要成功。当然还有一些相关的策划,比如去参加一些综合性电视节目……
她一定要浮出水面,一定要在这个城市里引起轰动,步入名人的队伍。她要把自己爆炒一下!当今凡是想成功的人都得如此。在这个城市里要想成功真是太难了,没有人再敢谦虚地说我不用炒作。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