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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的祖宗!财大还是命大?命没了什么都完了!
喊着喊着,竟喊出了几丝哭腔。
水旺听得真切。对妻儿说,你们赶快往后山上跑,看样子这水还要涨,我帮村长去催人。玉和儿子就搬了铺盖和几包粮食往后山上小跑,跑出几步,玉对水旺叫,旺,莫忘了去催四爷!
水旺冒雨跑到村长边问,豌豆,我做什么?村长见水旺来了,很感动,好水旺,我们分头催人,万一,有什么危难,你要组织人抢救!
水旺答应一声,便一头扎进更深的雨雾中了。
一路催劝了几家,就到了四爷家。
四爷正在烧香磕头。
四爷的神龛上,摆着一尊毛泽东主席的石膏像。年代久了,雪白的石膏像已经发黄。在这乡下,四爷跟许许多多的乡下人一样,神灵般地敬奉着毛主席,那代人,对毛主席的感情,超过了任何人。每逢灾难降临,他们都寄希望于毛主席,相信毛主席能逢凶化吉,救他们于水火之中。有一年洪水来时,冲走了三邻四舍不少东西,却没有带走他一样,无论怎么水涨船高,那水漫到主席像边后就再也漫不过去了。神像的传说越传越广,越传越神。
当四爷又在念念有词地请神保佑时,水旺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
爷,快,我背你,洪水来了。
四爷不肯,我不怕,有神保佑。
水大得很,比往年不同。
我不怕,有神保佑。
保佑不了,四爷,你看,水都进屋了。
进屋也淹不了,最多两尺深。
不行,四爷,你看,水都进屋了。
进屋也淹不了,最多两尺深。
不行,四爷,你非走不可。
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到屋里!
水旺见软的不行,蹲下身子就往背上驮。
四爷不肯,使足力气,推水旺。边推边嚷,死也要死在屋里。
水旺没想到四爷如此愚顽不化,来了火,大吼一声,你不走,我跟你一起死!
四爷也没有想到,对他一向温顺的水旺会发火,便顺从地上了背。动身时,发出了呜咽的哭声。一把老泪,心疼相依为命的房子。
还没冲出大门,一道大浪突然涌来,把水旺和四爷打回了堂屋。水旺、四爷倒在水中。不出村长所料,闯进来的是一道直线般排列更高更凶的恶浪。
风卷残云的洪水,一路呼啸着把路堤冲垮,把树木冲倒,把房屋冲塌。猪、牛、羊、家具及连根带叶的大树,也不断被冲走。触目所及,到处是恣意妄为的洪水,到处是洪水滔滔的汪洋。河上所有的房子都像弱小的病秧苗,栽插在水里。半山的十栋房子只能流着一把把眼泪,爱莫能助。
水旺背着四爷,在齐脖的水中探了几圈,不敢贸然前往。水套在脖上的感觉,像缠着一条冰凉的毒蛇,时刻都有死亡的危险。出逃的路全被封死了。水旺只好背着四爷返身进屋。天无绝人之路,一把梯子,让水旺与四爷爬上屋顶,藏身躲命。蹲在屋顶的水旺与四爷,若两只可怜的水鸟,孤凄而胆怯地等着死神走远。
几乎所有的房梁屋顶都蹲着来不及逃散的乡亲。哭喊着救命的,绝望着无语的,都泪流满面,满面愁容。河边的几十棵树上,更爬满了夺路求生的人们。一些鸡、鸭、猫、狗,甚至蛇也爬上屋顶逃难。
狗日的天肯定漏了,怎会下这么大的雨?涨这么大的水?这雨还会下吗?水还会涨吗?玉和孩子现在干什么?蝉和帅还有学校现在怎么样了?村长肯定困在水中,是死是活呢?好人千万不能死啊!八斤那样的人死了才是天经地义。他很奇怪,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想起八斤?想着的时候,他看见有两栋房子在洪水咆哮冲撞和浸泡下,软瘫下去,沉沦下去,然后散成无数片落叶,轻轻飘走了。房顶上的人,仿若一头熊或猫,随着房顶,哭天喊地地落入水中,掉入黑洞,与死亡同行。
水旺和四爷看得目瞪口呆,魂飞魄散。四爷哭声颤颤地拉着水旺的手说,旺,是我害了你,早听你的,就用不着等死了。
看你说哪去了,四爷,好好的,不会有事的。
看样子,天要收人了,天要人亡,不得不亡。
要是收人了,只收坏人不收好人,我们都是好人,收不去。
爷若死了,你把爷埋得跟你爹近些,好让我跟你爹一起玩耍、聊天、喝酒、打猎,一起当土匪杀富济贫,一起打美国抗美援朝。老朋友相见,你爹肯定喜得要死。
说完,四爷憧憬地笑了,那笑,很美,也有点凄凉。
水旺无语,背过脸去,让泪珠子打滚。
四爷,你长命百岁,你还要抱孙子呢!我们一定会活着出去。
水旺说这话时,自己也知道没多少底气,知道死神随时都会推他们下水。他现在唯一要做的是要想办法出逃。与其坐着等死,不如拼命求生。
突然,他看见了一条龙船。不禁欣喜若狂。四爷!看!船!弯口上!船!
四爷说,过不去呀!
过不去也得去,只能听天由命去闯了,爷,你呆在这里千万莫动,我去把船弄过来。
四爷来不及阻拦。他就爬下屋顶了。
聪明的水旺,把梯子横在水上,又拿了一把铁铲当桨,人伏在梯子上顺水下飘。
四爷看到水旺伏在梯子上沉沉浮浮,飘飘荡荡,心提到了嗓子眼,使了老劲,不断喊,水旺,小心!尽管涛声把他的声音淹没了,他还是提起嗓子,不断地喊。泪不由自主地和雨水同流。
水旺卧波穿浪,沉浮前行的情形,让四爷想起了伤员和担架,想起了他抗美援朝的情形。梯子是担架,伤员是水旺,恶浪与旋涡就是炮火与弹雨。水旺一会儿沉入水中不见踪影,一会儿又浮出水面冲向下游。水旺是一片飘落到洪水中的落叶,渺小得不知会被带向何方。
这架洪水中的梯子,既是一张死亡通知单,又是一条通向地狱的通道,水旺努力着求生时,已经躺在死亡通知单上,走向地狱了。
但是水旺,硬是凭着过硬的水性与船术,凭着勇敢与智慧,让自己飘向了那只象征生命与希望的船。那将是一条普渡众生的船。
水旺爬上龙船,却无法驾走。一根粗大的竹缆一头系在古树上,一头系在船头,牢牢的,若锁链。游过去解开树上那头,是不可能的,水旺只得用铁锹猛砸猛砍,船头的竹缆。
“嘣!”一声断了,被张力紧拽的龙船,一下子挣脱了羁绊,冲出一丈多远。水旺猝不及防,一个趔趄,翻身落水,幸好,他眼疾手快,鹞子翻身,抓住了船帮,要不就石沉大海,葬身鱼腹了。
所有的桡都在船里,水旺操起一把死命上划。尽管他往水势相对平缓的水域划,无奈滩陡水急,湍急的水流,把船弄得东倒西歪,横七竖八。划上来两米,又被冲下去一米,又划上来两米,又被冲下去一米。如此不懈地拉锯、抗衡,才艰难地接近四爷。
上了船的四爷,不肯上岸,爷当年也是划船的好桡手,爷跟你去救人。
水旺知道四爷曾是人见人爱的好桡手,也就不再坚持。
有了四爷,船听话了一些,爷孙俩一人控制一头,随时吆喝招呼着,把船往一家家靠一家家救。上了船的人又都拿起桡一起喊着号子,划龙舟赛一般。
往贵生家靠时怎么也靠不上去。贵生家的水太急太大,而桡又太短,使不上劲。靠了好多次也靠不上来。村长也被困在贵生家。他挨家挨户催人时被困在了这里。见船靠不上来,他想到了船篙,要有,船就受力多了,于是便问,贵生,有船篙没?有。赶快找来,扔过去。接过船篙,村长便对着水旺大声呼叫。
水旺,听着!我把船篙扔来,接着!
水旺见村长在贵生家活着,心里一阵狂喜,不知怎么喉头热热的有点含悲。
船篙若一支响箭从贵生家射出后,变成一条长长的响尾蛇,在水中游动。
捞起船篙,水旺就像长了翅膀,有一种飞起来的感觉。特别是村长上了船后,水旺的心里踏实轻松了许多。虽然船上有四爷,有那么多乡亲帮着划桡,水旺总觉得是单枪匹马,孤军奋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感。现在,有村长并肩作战,他于孤独中有了依靠,就像洪水中突然升起一座山峰,厚实坚固、安全牢靠。
水旺和村长,一人在船头撑篙,一人在船尾把舵,娴熟优雅的动作,像穿行在烟雨洪波中的两个打鱼人,有条不紊,镇定自若,甚至有几分优雅。
途径村长家时,村长却把船往别人家撑开了。水旺纳闷,秀和崽还在里面呢!不救了?
先救别人。
不。
我说先救别人就先救别人!
我说不就不!
我是村长!理应先救别人!
村长怎么了?村长的老婆孩子就不是人?村长的老婆孩子就不该救?
大家都说村长,快去救秀,莫耽误时间。
可村长,还是船篙一撑,把船划走了。
四爷见众人的话都不起作用,把桡在船帮上狠狠一敲:
豌豆,你不要以为你当了村长就油盐不进,这么顺路,又到了屋边你不去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官再大,还是一颗豌豆!你要是不去救秀和娃崽,我就一头栽到这水里去!
是啊,你不去,我们都栽到水里去!水旺和众人立即附和。
村长无奈,只好架着龙船,去救秀和娃崽。
就这样,靠了一家又一家,救了一船又一船,全村人基本上安全转移了。
村长和水旺舒了一口气。
八斤女人哭喊着奔了过来
村长,八斤一早出去上肥,现在还没回来,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活啊?
村长看了水旺一眼,意思是你去吗?
水旺撇过头去,意思不去。
村长拍了拍他,去吧!
水旺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不去。
不去也得去!
我死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