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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洗头店什么也没干啊,我是清白的。
德仔笑笑,没再说什么。顺子却觉得这比说了什么还让她难受。
顺子的老板叫芳姐。顺子刚到店里时芳姐跟她说好了洗一个头她得一元钱,芳
姐得九元钱,其余的由芳姐管吃管住。
店里除了芳姐外,还有阿华和阿玲两个人。她们三个租了一套房子,芳姐住一
间,阿华阿玲住一间,是芳姐出钱租下的。顺子来了后,芳姐让阿华阿玲挤一挤,
腾出一个位子给顺子。阿华倒好说话,阿玲却不高兴,嘀嘀咕咕说了一阵,顺子全
当没听见。但是当天晚上,顺子就不想住这里了。
上班的时候,大家手上都有活,显然都是老顾客了,跟阿华阿玲打打闹闹的,
样子很亲热。然后,阿华跟那个男人走了,一会儿阿玲也跟另一个男人走了。顺子
觉得店里一下子少了两个人,挺冷清的,就问:她们去哪里了?芳姐眉头扭起来,
低声喝道:多嘴!这时夜已经深了,顺子看看钟,十一点。店里再没有客人来,芳
姐打了个大呵欠,说,你把店里的东西收拾收拾,过会儿就回去睡吧,我先走了。
芳姐走后,顺子开始扫地擦桌洗毛巾。这些活原先是阿玲干的,顺子一来,阿
玲就说现在该你做了。顺子就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脸上都是笑。她喜欢做这些事,
这些事比起下地插秧割稻米,简直是天上地上,顺子还能不喜欢?她把地扫了一次
又一次,桌擦了一遍又一遍,一根头发丝都不让留下。然后,她关上店门,往关尾
街走去。芳姐的房子租在关尾街。
门是关着的,顺子不知道有人在里头,她掏出钥匙,拧了好一阵没开。是顺子
吗?阿华在里头问。顺子说是啊,你开门。门过一阵才开,顺子一进去吓了一跳:
有两个男人正从床上起来,慢悠悠穿着衣服,一边斜眼看顺子。顺子想了想,突然
明白过来,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说,我我我不知道。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阿华
拦住,阿华说,没事,他们该走了。顺子心嘭嘭跳得山响,这一夜她都没睡着。
第二天顺子下楼时,经过楼梯间,停住脚看了好一会。她跟芳姐说,我搬出去
住,我住楼下那个楼梯间。芳姐歪着脑袋瞥她一眼,不吱声。顺子说,我自己出钱
租。芳姐这才冷冷地说,不行,自己出钱租也不行。
顺子帮德仔把楼梯间租下,德仔住在这里,她心里一下子有种安定感。
德仔在蔡老板的工地做工,建的是高级住宅楼。每天一大早,德仔就出工了,
晚上回来后也是倒头就睡,顺子其实很少看到德仔。上下楼时,顺子会注意看看那
里,楼梯间也有门,但门从来不上锁,大开着,说明德仔出去了,虚掩着,说明德
仔在里头睡觉。
蔡老板常到店里洗头,他说工地脏,到处是土,洗洗好睡。蔡老板一来,芳姐
就特别高兴,说着说着就笑,笑得咯咯响。蔡老板说,芳姐啊,这个顺子挺嫩的嘛。
芳姐在他头上拍拍,说,蔡老板,她还小啊,你别毒害她。
看得出来芳姐很喜欢蔡老板,但蔡老板除了喜欢她,好像也喜欢阿华和阿玲。
晚上躺下睡觉时,阿华和阿玲说起蔡老板,俩人推测蔡老板究竟有多少钱。阿华说,
我看一百万总有吧?阿玲不以为然,说,才一百万?我看一千万都不止。
顺子吓一跳,她不知道一个人居然能够有这么多钱。一包盐才多少钱?一块多
吧,她也不知多少次看到母亲买不起盐气得把父亲的十八代祖宗一路骂下来。如果
是一百万,如果是一千万,真不知能买多少包盐啊。她很想把这句话说出来,但眼
皮已经不听使唤地耷拉下来了。第二天晚上顺子下班回来时碰到德仔,德仔今天恰
巧也是十一点多收工,正端着一盆水冲脚,水是透明无色的,但从他脚上再流走时,
却变成了土黄色,在灯下闪出幽光。顺子凑过去,很羡慕地说,德仔,你在一个大
老板手下干活啊!德仔有气无力地说,那又怎样。顺子说,那你就可以多赚钱了呗。
德仔说,做梦。然后转身进了楼梯间,虚掩起门。
二
到芳姐店里干活之前,顺子从来没有给人洗过头。她真稀奇,城里人居然连头
都要花钱洗。她离开家,先是走路,接着坐汽车又坐火车,然后就到了福州。听说
大城市好赚钱,她父亲就让她来了。家里的房子本来有三间,去年底被洪水冲掉了
两间,一家五口人就挤在剩下的那一小间内,父亲掐着指头算了半天,也没法弄清
什么时候能把房建上,叹口气,就指望顺子去赚钱寄回了。顺子第一次出门,在福
州走来走去,不知钱放在哪里。经过芳姐理发店时,芳姐正站在门外嗑瓜子。顺子
问你们这里需要人帮忙吗?芳姐上下打量她,问你想来?顺子点头。芳姐说,你会
什么?顺子往里面看,隔着玻璃阿华阿玲正悬着手往客人头上一下一下地抓着,顺
子就说,我会抓头。芳姐一愣,笑起来,说,好吧,你来吧。
店里白天没什么客人,热闹的是晚上,晚上男人三三两两地来。芳姐做了个示
范,应该这样这样。顺子看明白了,洗头并不难,在客人头上这里抓抓那里压压,
抓痛快压舒服了就行。芳姐问她你想赚钱吗?顺子说想。芳姐说,你想多赚些钱吗?
顺子说想。芳姐说,你想赚很多很多钱吗?顺子没听明白,她晃着头,难为情了一
阵,然后说,我妈妈交代了,老板给多少钱就收多少钱,不能太贪心的。芳姐摸摸
她的头,说,那你先做吧,洗个头十块钱,给你一元。
顺子很高兴。夏天收稻时,父亲给人帮工,在太阳底下晒一整天,也就得五元
工钱。而她这样躲在屋里,不吹风不淋雨还有空调吹着,只要在人家头上抓抓搔搔,
就可以得一元钱,真的很好。有生意的时候,顺子一天可以洗八九个头,也就可以
得八九块钱,这都是实得的。顺子觉得芳姐虽然脾气不好,但心眼儿好。她看阿华
阿玲有时低声骂芳姐,很不解,她说,芳姐替我们出房租,还管着三顿饭,她很大
方的。阿玲嘴一撇,说,白痴啊你,她从我们身上赚走的不知多多少!
阿华和阿玲都是北方人,个子高高大大的,有着葱白似的皮肤,透着斑斑红晕,
顺子又黑又瘦又矮,站在她们旁边,怎么看都有点像老牛与小牛。阿玲说,你前后
都这么干瘪瘪的,怎么吃这碗饭啊。顺子愣愣看着她,认真问:为什么吃不了这碗
饭?阿华和阿玲对看一眼,俩人都猛地大笑起来,笑得捂着肚子,大喊痛死了痛死
了。
阿玲说,这么不开窍的人现在居然还有啊。
阿华说,我刚来时跟她其实也差不多。
一个月做完后,芳姐递给了顺子一百八十五元钱。顺子暗暗记了个帐,她觉得
应该有两百六十一块钱,但芳姐只给一百八十五,她也就算了。上午拿了钱,中午
她就去了邮局,汇一百五十元回家,她想父亲正等着钱。阿玲问她,一百五十块钱
能做什么?
顺子说一百五十块钱够我们家过整整三个月。我们家还要攒钱盖房子哩。
阿玲说,就你?就这钱?盖房子?
顺子知道阿玲阿华有钱,她们一件件新衣服不断买,一转身不要了,就送给顺
子。顺子说我不要你们的东西。阿玲很奇怪,说,我们的东西都不要,那你要谁的
东西?
顺子说,我要自己的东西。
阿玲回头望望阿华,又指着顺子说,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阿华说,你说有就有。
顺子心里很难过,她觉得阿华阿玲都有点看不起她。这也难怪,她们都比她漂
亮,也比她时髦。福州和闽北距离这么近,而阿华和阿玲家却在千里之外,感觉上
倒像顺子是外省人了。顺子对德仔说,你住在这里真好,你住在这里真是好极了!
德仔伸个懒腰,边往外走边说,累死我了,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啊。顺子叫:德仔。
德仔站住,回过头来问:什么事?顺子想了想,觉得还有话要说,一时又不知自己
要说什么,就笑笑。
已经年底了,但福州的天气很奇怪,要热起来,还像初秋似的,穿一件薄薄的
针织衫就行。突然一冷,又冷得天上地上就像个大冰窟,风吱吱地刮着,蛇一样哧
溜钻进骨头深处。顺子从家里出来时,正是夏季,小小的包袱里只草草裹了两件短
袖。天冷了,顺子只好到夜市买了几件冬衣,不是一次性地买,而是冷一点,买一
件,再冷一点,再买一件,有些像被天气逼得一步步后退的味道。芳姐说,反正也
是买,顺子你不如一下子买回算了,免得冻成这样了才跑夜市。顺子摇摇头,说,
我没钱。
芳姐靠到椅子上,两条腿悠悠晃着。店里这会儿只剩下两个人,阿华和阿玲都
被客人带出去了。她们喜欢被人带去,到外面又有吃又有玩还能多挣钱。芳姐说,
顺子,你羡慕不羡慕阿华阿玲啊?
顺子说,不羡慕。
芳姐说,你看她们活得多好。
顺子说,我觉得不好。
芳姐说,有什么不好?
顺子说,就是不好。
芳姐说,我做人有分寸,我不会逼人做不愿意做的事。不过,女人嘛,也就是
那么回事,能赚钱不去赚,就傻了。
顺子抿起嘴,很固执的样子。顺子在心里说,我不傻。
以前芳姐跟阿华阿玲一样,这是顺子听来的。芳姐干了几年,挣了一些钱,就
自己开店当老板。现在芳姐也不是完全上岸了,如果有人找芳姐,开出好价钱,芳
姐也愿意。但芳姐年纪上了三十,脸上有了皱纹,肯出大钱的男人已经很少,芳姐
又不愿降低身价,就算了。反正小姐遍地都是,而芳姐也不愁那一些钱了。不过芳
姐对蔡老板是例外的,蔡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