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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把最美丽的绽放留在了一个偶然的深夜……从此,她不会再拥有那一切。
土地的声音
袁道明
太阳离西部的山尖还有三竿远,但太阳已经醉了。云儿也似乎醉了,跟着太阳
醉了。
四野的蝉声与蛙鼓渐渐错落有致地响起来。归巢的鸟儿呼朋引类的,吵沸了两
边山坡的林子。
这时起风了,柔柔的,水一般地带着可人的凉爽从鸟儿们吵沸的林子里流出来
泻过来。
地里的男人和女人都来了神。男人站起身,极舒心极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然后
点上一支烟,很悠闲地吸了几口。男人吸着烟的时候,眼睛总不离左右地跟着女人
转。
女人蹲在地里薅草,草很厚,也很嫩,覆盖了地里稀疏的尾参苗。这个季节,
是个长草的季节,缠绵淫靡的黄梅雨没完没了地下了20多天。今天逢上一个难得的
好晴天,太阳一出来就热辣辣的,像盆火。但地皮太湿,上午不能下地。吃了午饭,
男人和女人就再也呆不住了,迫不及待地带上缺了两颗门牙的儿子来到了尾参地里。
女人薅草很有耐性,绝不放过哪怕是针尖大的一棵小草。女人薅草的姿势很优
美,而女人的身材也很优美。女人每向前移动一步,腰身处便很打眼地露出一段白
生生的肉。那肉男人是看惯了的,但男人总看不厌。男人的眼睛专注如摄影棚里的
一架相机。
女人乜斜着眼睛瞄了一眼男人,女人的眼神很丰富,蕴含着许多说不清的成份。
女人说:“你们男人家就是好,累了就抽烟,再不就喝酒,喝醉了就天不探地不管。”
男人说:“你眼红了?你也来一支吧?”
“来就来。”女人说,“你以为我不累?”女人说着果真站起身来。
男人就真的给了女人支烟。女人用两根沾满新泥的手指接过去,叼在嘴上,女
人说:“你给我点火。”
男人笑了笑,很乖地替女人点了火。男人说:“你们女人才是好福气哩!吸烟
都有人点火。”男人说这话有点酸溜溜的味道。
女人没回驳,只是学着男人的样眯起眼睛深深地吸了口烟,女人的烟丝并没吸
进肺叶里,但女人的眼泪却呛了出来。女人呛过之后又把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投向男
人。男人却别转脸,假装没看见。
女人就恼起来,骂男人没良心,是不是想看着她活活呛死。男人就讪搭搭涎着
脸,说烟呛不死人的。男人说过之后又自顾自地吞云吐雾起来。
女人就更其气恼。女人用怨艾的目光冷冷地剜了一眼男人,气噘噘走到一边,
不再理睬男人。
男人便自我解嘲地笑笑,却并不在意,仍自顾自吸烟。男人吸烟的样子很悠闲。
女人闷闷地在土坎边坐了下来,女人抓起身边草绿色的茶壶,举到耳边摇了摇,
随即很失望地把茶壶丢出老远。男人愣愣地看着那茶壶径直滚到了身边一条阴沟里,
然后就叹息着轻轻摇了摇头,走过去,俯身捡起草丛里的狼狈不堪的茶壶,男人望
着女人,不愠不恼,显得极平静,男人用平静的语调说:“你过来,我这里还留了
一壶,人工保温的,不冷,也不烫。”
“那是你喝的。”女人说。女人的嘴噘起老高,显然她听出了男人话中的调侃
成份。
男人有些尴尬地,哑默了一会,突然就变得一本正经起来,男人说:“我跟你
说个正经事。”
女人说:“我不听。”女人捂着耳朵,把脸偏向一边。
男人用两只粗大的手把女人的脸扳过来,定定地盯着女人。男人说:“前天乡
长找了我。”
女人就震惊地瞪圆了双眼,眈眈地望着男人,女人说:“乡长真的找了你?”
男人说:“真的。乡长要我顶仲成村长的职哩。他说我们村子里的年轻干部中,
数我水平最高,胆子最大,组织能力最强……”
女人就低下了头,脸上有了些微的不太明显的变化。
男人松开捧住女人脸蛋的手,愣愣地望着女人,男人说:“你咋就不说话啦?”
女人说:“乡长在给你戴花帽子呢!你以为村长真的那么好当?仲成甩下这么
个烂摊子,他自己却逃之夭夭……”
男人说:“仲成也有仲成的苦衷啊!”
女人说:“你咋就不替自己想想?这烂摊子你有能力收拾得了吗?”
男人就嗫嚅着,有点不知所云了。对于村长的出走,男人一直有种深深的负疚
感。男人是去年当上民兵营长的。男人当上民兵营长后,便在村委会上极力游说发
展村办企业。为筹建村办植物化工厂,村里欠下了乡基金会8 万多元贷款。这次基
金会搞合并整顿,村长便首当其冲地成了被“通缉”的对象。男人觉得,村长的出
逃他是有着无可推卸的罪责的。
男人有些呆钝地回过头,把目光投向山下逼仄的村庄,男人看到那个因资金严
重匮乏而迟迟不能投产的化工厂,男人的心就感到一阵隐隐的疼痛。村长在临走的
前一天晚上曾郑重地找了男人和村支书谈话。村长希望男人能接替他的职务,和老
支书一道力挽狂澜,把化工厂办下去。那天晚上,男人没有爽快地答应村长,男人
的举动让村长很失望。村长走的那个清晨,男人带着一种愧疚心理,送了村长很远
很远。
男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收回远眺的目光。男人把目光重
新落到女人身上,男人希望能从女人身上找出一个答案。
女人被男人瞅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就别转脸。女人说:“你跟乡长怎么说的?”
男人说:“我说我得回去问问老婆。”
女人说:“你少跟我耍花枪!”
男人说:“我没骗你。”
女人就噘起嘴,气囔囔走到一边,女人把屁股对着男人,说:“你甭跟我绕弯
子了。你要是怕我拉你的后腿,我就明白告诉你:你当你的村长,我出去打工!”
男人说:“那怎么行?”
女人说:“家里开支那么大,当村长一年的补助费也就那么千把元,我不出去,
谁来养活孩子,谁来养活这个家?”
男人就不作声了,男人知道女人说的不错。家里的开支有多大,男人是再清爽
不过的。但男人对女人出去挣钱养家的事实却怎么也接受不了。在男人的想象中,
女人持内,男人主外,那是再自然、再正统不过的了。现在一下子要他把这千百年
来形成的公式颠倒过来,男人怎么也想不通。男人忽然就有些埋怨起自己来。唉!
也怪自己实在太无能,一个小家庭都摆弄不好,还当什么村长、还干什么大事业?
……男人在这种自谴自责中渐渐垂下了头,不敢再看女人。
女人见男人蔫头耷脑地一声不吭了,便又轻轻走回男人身边,挨着男人坐下去,
然后很温柔地搂住男人的脑袋,摩挲着男人粗硬的头发,女人说:“你咋不说话?”
男人说:“我有什么好说的?”男人微闭着双眼,男人的后脑勺就枕在女人起
伏着的胸脯上,男人感觉女人的胸脯像是一片柔软的波涛,那种舒惬感,男人永远
也无法用语言或文字表述出来。男人真有点舍不得离开那片温软的波涛。
女人幽幽地叹了声气,女人说:“你的心事我看得出。只是,我们这个村子实
在太穷,巧媳妇难煮无米饭啊……”
男人说:“我比你更清楚!”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地,突然就提高了声调,
“等收完麦子,我就去打工!”
女人说:“你这是气话。”
男人说:“我不气你。”
女人说:“你想到哪里去?”
男人说:“我还没想好。”
女人就摇摇头,良久,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女人说:“其实,打工也不是条好
路。”
男人就惑然地瞅着女人,男人觉得女人越发难以捉摸了。男人说:“你到底怎
么啦?”
女人说:“我没怎么。”女人沉默了半晌,然后又缓缓站起身,女人压低了声
音说:“这些年来你在外面东闯西荡,跑的地方也不少了,可命运总是跟你捉迷藏,
让你碰得焦头烂额,还要牵着你的鼻子逗玩儿……”
男人说:“你到底要我怎么着?”
女人说:“我也不知道。”女人茫然地望着男人,有点儿诚惶诚恐的。在女人
的想象中,外面的世界虽然充满了诱惑,却也充满了艰辛、险恶与讹诈。这几年男
人与财神爷缘分浅,总是赚不到钱。男人在外的日子,女人既要做男又要做女,田
间地头家里,总有那么多忙不完的活,女人虽然不怨男人,但心里总觉不是滋味。
当男人再次问女人怎么着时,女人突然就想到了一个办法。女人说:“我们抓
个阄,让天意来解决吧。”
男人说:“好!就让天意来解决吧。”男人掏出烟壳纸和笔递给女人,说:
“你做阄,我来抓。”
女人把烟壳纸撕作两半,问男人怎么写,男人就不假思索地说了一个“去”和
一个“留”字。女人犹疑了一阵,就转过背,慢腾腾蹲下身去。女人正要写,忽然
就听到男人重重地咳了一声。女人忙回过头,凶凶地瞪了男人一眼,女人说:“不
许偷看哩。”
男人说:“我没偷看。”男人说过之后就别转脸,静静地阖上了眼睑。
女人这才飞快地写了两个阄,然后把烟壳纸揉成两个小纸团儿,回身让男人拈。
男人信手拈了一个,当着女人的面小心翼翼地拆开来。男人拆阄的手有些儿抖。
男人在女人的监视下终于展开了纸团儿,男人看到那纸团儿里赫然躺着一个醒
目的“留”字,男人就如释重负似的松了口气,男人激动地叫了声“OK”,突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