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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我,一脸痛苦的表情。
“你能体会我的感受吗?我居然不知道自己妻子死的那天想做什么事。”
鱼缸里的水循环流动着,发出路潺潺声响。
“她那天有没有提到什么特别的事?有没有接到奇怪的电话?看到门口有陌生人徘徊?”我想起戈碧的情形。“还是在街上被跟踪?”
他摇摇头。
“她有吗?”
“可能吧,只可惜那几天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过话。”
我换一个新的方向问。
“那时是一月,天气正冷,所有门窗应该都紧闭。你太太平常会上锁吗?”
“没错。她并不喜欢住在这里,她喜欢有警卫驻守及安全系统的大型公寓,是我说服她买下这里的。这附近住了些收入较差的人。她总是对他们充满戒心。她一直喜欢有个小后院、空间宽敞的房子,可惜她的工作让她无法享受这里的环境,她工作的地点大多在贫民区,所以她回家后唯一希望享受的就是安全感——不受侵犯——这是她的说法。你能了解吗?”
当然。完全了解。
“莫瑞钱伯先生,你最后看到你太太是什么时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遇害那天是星期四,前晚她一直处理火灾到深夜,回家时我已入睡。”
他又盯着地板,两颊开始逐渐充血胀红。“她上床时有想要告诉我她今天在忙些什么,但是我根本不想听。”
我看见他的胸部正剧烈起伏着。
“隔天我一早起床就出门,连再见都没对她说。”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是故意的,我嫉妒她有工作而我没有,”他抬起头,凝视着水族箱。“我故意漠视她的存在,现在她真的不在了。”
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莫瑞钱伯先生又继续说下去。
“那天我去找我姐夫,他要替我介绍一些工作。我一个上午都待在那里,然后我……然后我大概快中午回来,她已经死了。屋里到处都是警察。”
“莫瑞钱伯先生,我并不是怀疑……”
“我不认为今天的对话有任何价值,只不过是重复再重复。”
他站起来,意思是下达逐客令。
“很抱歉让你再次触及痛苦回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领我往大门走。
“谢谢你,莫瑞钱伯先生,”我递给他一张名片。“如果你想起什么事,请打这个电话给我。”
他点点头,在他脸上的是一种受尽折磨后的麻木。他始终不能原谅自己在爱妻死前的言行,他竞连一句好好的再见都不愿意对她说。
我转身离去时,感觉他在背后直盯着我。尽管外面天气很热,而我的心却很寒。我快步跑向停车的地方。
莫瑞钱伯先生的话令人惊心。我开着车,一路不停想着,问了自己上千个问题。
我有什么权利去揭人伤痛?
我脑海出现了莫瑞钱伯的眼睛。
充满悲伤。是我唤起他不幸的回忆?
不,不是因为我造成的。莫瑞钱伯活在自己建筑起来的悔恨里。
悔恨什么呢?悔恨他妻子所受到的伤害?
不像,这不是他的个性。
悔恨他蓄意漠视她。为了让她觉得自己不重要,在事发前一夜,他不理她自顾自地睡去,起床后连句再见都吝于开口。现在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开车向北转向马克街,脑子里继续想着:这样的追查,除了强迫被害者家属重新回忆过去的惨剧外,究竟还会不会有其他效果?
我真能发现警察遗漏的线索吗?或者我只是想在克劳得尔面前逞强?
“不!”
我重重地捶了一下方向盘。
不!妈的,我心里想。这不是我的目的。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相信是连续杀人案,而且凶手有可能继续犯案。如果我要阻止下一个命案发生,我就得把真相挖出来。
我脱离大楼的阴影,开进阳光下。我没有向东转回家,而是越过圣凯萨琳街,上了20号州道,往城外开。现在是下午3点半,往市郊的交通开始有些拥挤。真是不巧。
45分钟后,我在一幢绿色小屋后的花园里,看到正在除草的托提尔太太。这是她与女儿以前共同生活的家。当我把车子开近时,她站在草地上。抬起头看着我。她比我想像中要年轻许多,穿着一件宽大的黄色露背装,头发散布在脸上,满身大汗地向我亲切的招呼。
在我说明来意后,她收起友善的笑容,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与莫瑞钱伯一样,她问也没问我的身分,只说:“我们最好进屋谈。”
她领我进入一间阳光充足的厨房,内部的瓷砖和木头表面都保养得非常好,窗户上还装饰着花草图案,四周的窗帘与柜子、抽屉上的把手都是黄色。
她边做边说:“我给你弄点柠檬汁喝。”
“太好了,谢谢。”
我坐在木头桌旁看着她弄冰块调果汁,从把饮料端到我面前,到安静地在我对面坐下,她始终回避我的眼光。
她看着自己那杯柠檬汁终于开口说话:“要我谈茜儿的事,是很痛苦的。”
“我能了解你痛失爱女的心情。你近来好些了吗?”
“时好时坏。”
她的手紧紧地捏着,在背心下露出的是削瘦的肩膀。
“你来是要通知我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托提尔太太,我只是来问问看,看看还有什么线索可找。”
她的眼光停留在杯子上没吭声,狗在门外不停地叫着。
“你与警方谈过后有没有又发生什么事?茜儿失踪那天还有没有什么细节你那时没想到?”
她一言不发,空气里只有柠檬的香气和湿热的温度。
“我知道回忆是件残酷的事,但你的合作是我们找出凶手的希望。有什么是你觉得可疑或是印象深刻的事?”
“那天我们大吵一架。”
又是相同的自责,希望时光能再倒流,弥补曾经的过失。
“她认为自己太胖,什么也不肯吃。”
我在调查报告上看过这一段。
“她一点也不胖,如果你看过她,就知道她真的很美,只有16岁。”她第一次抬起头来看着我,眼里闪着泪光。“她美得像首诗。”
“请节哀。”窗外飘进阳光与花草的香气,我尽可能表达对她的同情。“还有什么事情让她觉得不开心呢?”
她手指紧紧捏住杯子,“很难,她是个乐观的孩子,总是开开心心的。她的生活充满了各种计划,就连我离婚也没打击她。她习惯往前看。”
真是这样吗?我知道在茜儿9岁时,托提尔太太就离婚了。之后她的父亲还是和她们住在同一个城市里。
“在她死的前几个星期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她是否改变上下学的路线,或是接到什么怪异的电话,交了什么新朋友?”
她缓缓地摇头。没有。
“她在人际关系上有什么困扰吗?”
“没有。”
“你反对她交某些朋友吗?”
“没有。”
“她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
“她在学校生活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
发问者说的话比被问者还多,我真是个愚蠢的提问者。
“茜儿失踪那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
托提尔太太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我,然后沉重地拿起杯子,吸了一口柠檬汁,双手紧紧握着玻璃杯。“我们6点起床,吃完早餐后茜儿就出门上学。她和同学一起搭火车到位于市中心的学校,学校说她整天都没有缺课。放学之后……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那天有没有什么特别计划?”
“没有。”
“她习惯在放学后直接回家吗?”
“一般是这样。”
“你想她那天放学后也是直接回家吗?”
“不,她准备先去看她父亲。”
“她常去看他吗?”
“没错。为什么我要不断地回答你们这些问题?我之前已经跟警方说过这些事,结果一点用也没有!为什么我要一遍遍回忆这些过去?我不想再谈这些事了!”
她的眼神充满悲伤,继续说道:“你知道吗?过去以来我一直不停填写各种表格,回答各种问题,但是都没有任何帮助。茜儿人都已经死了,躺在坟墓里,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低下头低声啜泣着。没错,我们什么都查不出来。这位忙于种蕃茄的母亲正学习去埋葬痛苦的记忆,勇敢地活下去,而我却突然出现,强迫她揭开锥心的伤口。
看在老天的份上,我该走了。
我递给她我的名片,“没关系,托提尔太太。如果你实在想不起什么,也许真的就是不重要的事。”
我留下名片,公式化地把再联络的宣言讲了一遍。有事情再打电话给我。
我猜她永远也不会打这通电话。
我回家时发现戈碧把房门关上,房里非常安静。我忍住没进去看她,想她现在可能会排斥别人进入她私人的空间。我回房躺上床,努力想看点书,脑袋里却回荡着托提尔太太的话——人已经死了——莫瑞钱伯也说过同样的话。没错,人已经死了,五个。这是残酷的事实。和莫瑞钱伯及托提尔太太一样,这些事一直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不肯退去。
二十七
我一早就被收音机播出的晨间新闻吵醒,猛然发现今天已是7月5日,我竟忽略了昨天是美国国庆。人在异乡,吃不到苹果派、看不到烟火、更听不到美国国歌,我成为家乡庆典的局外人,为了弥补这种遗憾,我决定下次有美国球队来此比赛时,一定要去加油。
漱洗完毕后,我弄了点咖啡吐司,坐下来将报纸很快地浏览一遍,内容尽是谈论分离主义、经济危机、原住民问题、语言纷争;分类广告更加显现出这个社会的不安气氛——只卖不买。我待在这里能做什么?或许到了该回家的时候。
怎么突然想起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