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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马脸同事人长得瘦小枯弱,名字倒很凛然——方正大。
“妈的,方正大还欠我一万两千元的债没有还……”林学明一边用刷子往鸡翅上涂蜜,一面自言自语式地絮叨。
原来这样。他一脸的忡忡之色是因死鬼欠帐使然,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心理学常识。
……
半夜,我起来撒尿,迷迷糊糊瞥见林学明床上空空荡荡,猛地一激灵,忖度着这厮是否夜奔哪个岔路口向他马脸同事的鬼魅倾心相谈索帐。我磕磕碰碰,摸黑走下小木屋的台阶,正看见月光之下林学明正一甩长杆,一只两斤多重的大山耗子吱吱惨叫着在我那本来钓鱼的高级进口鱼具上面荡秋千式地前后摇荡——他竟用我几千元买来的、准备在山间小溪垂钓的鱼杆钓耗子!真是狼走千里吃人,狗走万里吃屎!
走近一看,他用来钓子用的诱饵竟是我用来野餐用的新西兰名果奶酪,难怪这只深山修行多年的大耗子把持不住而闻香上钩,即使是得道的耗子精闻见如此美味的奶酪也会咬上那么一口。
林学明熟练地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有力地捍住山耗子的脖子,左手从后裤兜掏出一把瑞士刀,准确无误地从根部割下长长的耗子尾巴,然后用这只耗子尾巴当绳用,麻利地缠住大耗子柔软脆弱的脖子,把它吊在树桠上,开始慢条斯理地活剖这只无辜的大山耗子。
夜半时分,阴风阵阵,此情此景如同噩梦一般可怕。
(十三)
每当我站在故乡城市的土地我的双眼就会被泪水所刺痛。这不是什么思乡症使然,我从未真正感觉过哪里是我真正的家,我是个飘泊惯了没有根的人。我之所以象个女人般鼻酸而任凭泪水侵袭我的双眼是因为我那疯人院的美丽的姐姐。几年来我一直狠心地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疯人院,除了出差路经此地,逢年过节我也从不来看望她。我能做到的只是每个月寄钱给她,我必须逃避她,只要我看见她那张美丽而又没有表情的脸我就要发疯,整个少年时代不幸的家庭和悲惨的往事就会在几秒间以一千丈飞落瀑布的冲力袭击我脆弱的大脑,没准在瞬间击发我隐藏在哪根神经末梢的疯狂遗传因子,令我也变成精神病人。如果你从童年起你父母是一对冤家,那么就注定了你一生的不幸。你一定是个乖僻的、沉默的、郁郁寡欢的、时刻想用手枪把自己脑袋轰开的人。也许你为人和蔼,胆小怕事,谦虚谨慎,待人热忱,但这一切都是你自小为了逃避父母之间的争吵冲突而在忍耐中逼迫自己所变成的那样。骨子里你永远悲伤,永远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永远觉得男人和女人之间是场永无停歇的噩梦般的战争。想一想童年永远是磨刀霍霍的仇恨眼神,间或不断的杯子、碟子、以及美丽的玻璃在你眼前飞溅,还有啪啪的耳光声,撕打声以及门被重重摔开或摔合的巨响,而且你还没法躲避,你必须战战兢兢地在这场战争中做旁观者,因为这是你的家。我父母持续的近二十年的婚姻战争终有了结束的那一天,可惜的是那时我和姐姐都已长大,战争的碎片深深嵌在我们的脑子里和心里。
我十五岁时就已发现了比我大一岁的姐姐有了疯狂的征兆。当我们姐弟静静地坐在屋子里听着厅房里父母的互相谩骂、摔打以及某些东西粉碎的声响时,我会忽然看到她沉思的脸上忽然呈现出某种极其欢快的沉迷表情,她面前的白墙上我什么也没看见,于她而言那上面闪烁着千万年流转的星群和核爆一般炫人眼目的美丽的花。她的灵魂在那怔忡之间已出了窍……如果那样安安静静地发疯倒也不坏,不会烦扰谁,最多换了角色变成我照顾她,天天盛饭给她,天天给她擦桌子,为她洗衣服(包括袜子、内裤),为她叠衣服,为她织毛衣——就象她当了十六年我的姐姐一直为我做的那样。但事情总是向坏的方向发展。她从文静的疯狂变成了狂躁型的歇斯底里,有几次我父母在厅房里吵架,她在忽然的静默倾听之中一跳而起,扑向我,狠抽我的耳光,抓我的头发,用牙咬我的肩膀……我会强忍着因疼痛而眶而出的泪水,一声不吭地在沉默中抵挡、躲避——多么好的一个家庭,同时之间上演两场精彩的独幕剧,一幕是夫妻对打,幕是姐弟双斗,造物主一定会为自己的杰作高兴得从屁眼里流出黑色的泪水来。
大概是青春期伊始的荷尔蒙分泌引发了我姐姐体内某些疯狂的因子,她再也不是终日沉默的美丽文静的女孩。她开始频繁地在我面前发病(天知道当着我父母的面她为什么一直没有发作过,一直是个好女孩柔弱的样子,也许她一生中就想当个好女孩让爸妈高高兴兴少干些架多疼些她让她有几秒钟的时间安静一会儿能体会些温暖)。我这个一直被宠爱的弟弟现在成了愤愤怒发泄的对象,不断地挨耳光、踢打以及各种暴力攻击,好象十几年来她对我的宠爱她要一朝用仇恨方式夺还一样。幸亏这些击打来自我一向文弱漂亮的姐姐,开始我还可以忍受,我从未敢还手,同时暗忖发了疯的女孩的气力不知为何比平时的力气要大十倍以上。除了有一次她膝狂撞我的生殖器以外我躲避了几下以外,我一直默默忍受她的击打……我姐姐当然还有许多清醒的时刻,她会无比怜受地抚摸我,怯生生地问我又同谁打架了。特别是有一次我坐在椅子上,她站在我身边用手指轻抚我发青的左眼眶,劝慰我说“别不懂事净和别人在外面打架给爸妈添烦”时,几滴清泪滴在我脸上,当时我的感觉语言难以名状,生活残忍的温柔是那样让人刻骨难忘。
如果不是有一天中午她忽然脱光衣服在我面前展示她的裸体,也许我还会把姐姐的疯狂继续掩盖下去。那是个星期五的中午,我正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白光发呆,姐姐忽然闯进屋来,在我面前慢慢地一件件脱光了衣服。事情来得忽然,又是那样令我骇然,我竟然呆在椅子上许久没有动。我平生首次见到的女性裸体竟是我亲姐姐的裸体。那样洁白,那细腻,两个浅红色的乳头如同两个耀眼的花蕾淀放于处女微翘坚挺的乳房之上——我现在已见过了数不清的裸体和乳房,但没有任何女人比得上我姐姐的美。
对乱伦欲望的恐惧令我向永远处于战争状态中的父母吐露了真情。姐姐的疯狂意外地令他们多年的战争忽然间停止。仇恨忽然从他们之间消失了,他们仿佛从自己骨肉的悲剧中看到了人生的虚妄与多年来不知名怨恨的荒谬。他们匆匆忙忙地把姐姐送往疯人院,然后没有任何争议地离了婚。
自从进了疯人院,姐姐才令人透口气地完全而又彻底地疯了。
离婚后的父母各自有了新的、而且是非常幸福的家庭,连他们自己也奇怪是什么样离奇的疯狂会让他们近二十年间打打合合地永不疲倦而从未想过离婚这样一个简单的结束方法呢。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最令人欣慰的是可不用讨论孩子的归属。结果是女孩送进疯人院,男孩已考入大学——多么令人愉快而又轻松的结局。
大学时代我几乎每周都去探望我的姐姐。
即使是疯人院那粗糙呆板的条纹衣服穿在我美丽绝伦的姐姐身上也会显出卓而不群的独特美感。如果一个女孩有纤细的腰身、尖挺的乳房、颀长的四肢,那么她披上麻袋片也会象精灵一样轻盈美丽。特别是她那双深潭幽幽的眼睛,嵌在我家族特有遗传的洁白的肤色上就特别令人伤感。长年不见阳光的疯人院生活使她本来就洁白细嫩的脸产生出一种近乎失真的美丽,惟一使人不快的是她本来柔软鲜红的嘴唇日益干燥、爆皮。进疯人院后她从不喝水。
疯人院即象军营又象监狱,但最起码它是安全的,而最大受益者是疯子们的亲属,每月交钱去看望一次就心安理得地觉得自己尽到了义务和责任。我从不敢想象我姐姐在疯人院每一天是怎样生活的,顺藤摸瓜地想下去我也会发疯。
读研究生以后我渐渐走向成年,自己本身的烦恼越来越多,看望我姐姐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有时半年我才去看她一次。她渐渐地有些不认识我了。但有时她会忽然清醒过来,并能清晰回忆起我六、七岁也就是她七、八岁时我们之间趣事——那种时刻是那样地短暂,倏尔永逝……最近一次看望我令人黯然神伤的姐姐是十四个月前的事情。世事和庸俗的生活令人衰老,逐渐地不知不觉地衰老,但疯狂的躯体内的荷尔蒙令我姐姐永远保持18岁的样貌(她已经26岁了)。我那一次看她时她正安静地拄颐沉思,面对疯人院病房潮湿水印的墙沉思。那次她没有认出我,似乎根本就没意识到我的存在,只顾拈花微笑般地沉思。在她干干净净的脸上,嘴唇的左上方,有一块还新鲜的、黄色的东西,我用纸巾帮她揩了下来,一股臭味在我指间弥漫——那是一块新鲜的屎,一块大便,一个美丽疯狂姑娘梦中美味的佳肴……这一幕在许许多多延续的夜里在梦中不断浮现,那块美丽的黄色越来越大,最后淹没腐蚀了我亲姐姐美丽的面庞……“……你都成大人了,胡茬这么硬……”我姐姐有些羞涩地笑,摸了摸我的脸。她又不自然地抚弄着理发推子推出来的过短的头发(疯人院的夏天卫生习惯)。即使她的头发被剃成个秃瓢她也不失为一个美人。这一刻她是完完全全的百分之百的清醒,几年的疯狂生活于她而言不过是几秒钟的沉睡。当她醒来时,忽然发现她青春期的弟弟已变成了一个衣冠整洁风度翩翩的成年男子,这忽然唤起了她的女性意识。
我姐姐的目光开始变得呆滞茫然起来,但那种呆滞茫然只有用深不可测来形容。她伸出手指接着从我眼中流出的热泪,然后把手指放进嘴里吸吮我泪水的滋味……(十四)“啊哈,魏延,就等你了。”
我大学本科时的同学沈刚肩上搭着一块抹布,腰间系条花围裙,颠颠地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