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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日光机场-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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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师——姑且称他大师,现在凡是会点儿《易经》、算命、捏脚丫子、拨火罐、练几趟花拳绣腿的人们都被尊称为“大师”。大师周全是一家大公司介绍来的高人,带着两个姑娘到证券公司做全足底保健按摩,每次五十块钱,每位员工可享受五次免费按摩,钱由公司出,超过五次以上自掏腰包。开始时大家踊跃极了,凡是不要钱的东西和事情在任何地方都受欢迎。每个员工不分男女老少个个往二楼会议室挤,也不分长幼尊卑,个个亮出臭脚丫子让周大师及其女儿按摩。大师号称脚底按摩包治百病,据说某位香港豪富的内外痔都是他按好的。而且脚底穴位同全身五脏六腑相通,按下去哪个地方痛那么相关的脏器就有毛玻大师也是见人下菜碟。如果有来头的人来按脚丫子,他总是戴双医用手套埋头俯首满头大汗亲自用手去按,如果哪个一般员工轮到他按时他便用一只硬塑料做的黑棍子代替手指以省些力气,往往大师在查病时用力又猛,棍子按下去就听见嚎叫声——“嗯,你肾虚……”“嗯,你脊椎有病,”“嗯,你神经衰弱”——大师和他的亲戚徒弟们在此起彼伏的嚎叫声中指出同志们的病痛,开始时大家都很惊奇,心想这大师真神,我们这些病他怎么一不拿脉二不看舌头三不透视一摸脚丫子就查得出,逐渐地大伙也估摸出个门道,上述的病症大凡坐办公室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点儿,大师和徒弟们不过是顺口瞎说罢了。怀疑归怀疑,员工们照按不误,五次免费按摩脚丫子,王八旦才不按!不过大师随着钞票的日益增多,嘴也象松弛了的肛门有些把不住,斜斜乎乎地不管在场男女同志混杂,一会说这女同志有滴虫,一会又说那位小姐宫颈糜烂——没结婚的处女是不会得这病的,恰好他按的是我一个研究部的老小姐刘玉,虽然她看去三十五、六象老娘们儿,实际还是大姑娘。经周大师这么一说那常年的青脸也不禁红得发黑。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这是江湖骗子,但仍锲而不舍,络绎不绝。中国的伪气功师及无数的周易专家怎么发的财,就是这样发的财。从众心理和心理暗示接受法是中国人最爱犯的老毛玻包括敝人在内,也每天下午三点半准时去排队让大师两女儿之中的一个给自己按脚丫子,不图别的,图个别人给摸脚丫子的舒服。当然一些脚丫子白嫩肌肤细腻的女员工沾这点小便宜就有些得不偿失。周大师有力的大手通过塑料棍子把脚气挨个按进无辜者洁白的小脚丫。
    “哼,你瞧这书的序言,还是一个有名气的文人写出的……‘大师早年乃文学天才,其撰六十万泱泱巨著小说,已付刊刻时忽文革风起,毁于一旦,惜哉——文章巨匠沦没,而转而神医妙手矣……’真是瞎吹得没边。”
    刘玉坐在我旁边的办公桌后,两边嘴角下耷,拿着周全大师那本《御用足迹底指压大全》在那里轻蔑地奚落。想必她对大师当众说她“宫颈糜烂”耿耿于怀。
    女人只要三十岁还不结婚(无论是无人追还是追不到人)肯定会变态,更何况刘玉今年已三十五岁了,按常理她女儿都应该十岁才对。刘玉三十五岁,虽然很心理变态,但那保存至今的处女膜仍发挥一种微妙的作用,时不时做出十五岁小姑娘的调皮神情和嗲劲儿,只不过在那张岁月侵蚀的脸上显得很古怪。刘玉常在口中念叨的一句诗就是“有女颜如玉”,每念毕就揽镜自伤,好似一倾城倾国的美人在后宫幽怨的场面。刘玉的脸确实很白,但皮肤松弛,没什么光泽,总令人想起泡在凉水里时间很久再拿出来的一块发面饼。这张发面饼上的各个零件都是口红、眉笔、睫毛液染上去的,戏剧效果很浓,缺乏生活气息。老姑娘刘玉每天都迟到,仗恃着主任田昌玉是她表姐夫,她从来没有准时上过班。我是个生性好观察的人,总觉刘玉不坐每天公司带空调的班车感到奇怪。她每天不过迟到十——十五分钟,只要她早起几分钟就能赶上班车,刘玉每日都不辞辛苦地在南方燥热的早晨去挤那馊人肉味的中巴一路过来上班。为什么?有一天因宿醉起的晚,又赶上早晨下雨打不到的士,我也挤上了一辆中巴,恰遇上刘玉也在里面(她没看见我上车),我才大概能猜出她为何天天挤中巴上班的原因。
    当时中巴里人挤人,加上外面下雨车窗紧闭,里面的气味令我本来宿醉刚醒的胃口阵阵泛呕,浑身上下粘乎乎象是蒸笼里的热油包子。我的下颌被一个剃平头的民工脑袋顶着,王八蛋刺猬似的头发扎得我下颌钻心的疼;后面一个近四十岁的胖娘们儿,一个大皮球的肚子紧顶着我的后腰,随着汽车的起伏一堆白花花的带皮脂肪有节奏地蹂躏我的后腰。左面一个长满扁平疣的女孩的脸,一脸油汗,嘴唇上起个上火的大泡。不得已,我扬起脖子往右转,正看见刘玉在离我二、三米远的车前方站着,由于人头晃动,我只是断断续续地看见她微阖着眼睛的陶醉侧面。她的表情确实是陶醉的表情,我打赌你在第三世界一亿个在这种人肉臭充溢的中巴车厢也找不出第二张这种欣然表情的脸。仔细观察,见刘玉侧后方有个一脸疙瘩的壮汉,黑乎乎脏不拉几,假装用手抓刘玉身旁的铁栏,粗壮有力的胳膊紧紧挨着她左乳;她右前方还有个秃顶的看不出确切岁数的猥琐男人紧紧挨着她,几乎脸对脸,我想必那口臭能不加任何阻拦地直喷入我们刘玉那秀挺的鼻孔里。我看不见刘玉和她前后左右男人们的下半身,想必也处于热烈而又隐秘的磨擦碰撞之中。难怪这个老姑娘天天宁可挤身臭汗坐中巴上班,原来其中大有乾坤……或许是我的想法太淫猥,但除此以外无法解释刘玉为什么不坐公司六十五座带有空调的奔驰大巴上班。
    作为一个变态的老女人,刘玉对我也是忽冷忽热。高兴起来凑在我身边拿个大相册给我讲解她二十岁的照片以及许多她“少女的秘密”(不过是哪个男生给她写了情书然后她交给老师在班上读或贴在墙上公之于众让男生羞得差点跳厕所自杀之类令人作呕的故事),冷起来几天会不同我说一句话(同她在一个办公室赶上她不理我我会愉快好几天)。或许她月经周期紊乱,或许她已经没月经,刘玉近来暴躁的性格变得尤为突出。由于她和研究部主任田昌玉的亲戚关系,使我不得不心怀忐忑地没事有事地巴结她一两下,以免她看我不顺眼向田昌玉讲我什么坏话。顶头上司给你穿小鞋是最方便的事事。前几日交给刘玉好几篇翻译的华尔街金融文章,假装让刘玉给我“大正”后署两个人的名字发表,小姑娘式地又蹦又跳还了两三个圈,然后马上打电话让证券报社的另一个亲戚来取稿。那报社的记者也是个大屁股男人,天知道为什么与田昌玉有关的亲戚为什么男人都长着个更年期女人式的大肥屁股(其实这两男人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几天后报纸陆续把我几万字的翻译稿登出来差点气歪了我的鼻子,译者栏只署刘玉个人的芳名,只是在译文最后用括号和极小的字稍带上那儿一行——(此译文原稿由魏延提供)。我撅着屁股翻译半天就落个“稿件提供”,转而一想本来的目的就是拍马屁,只要刘玉高兴田昌玉就高兴,我以后偷个懒耍个滑什么的也就会放我一马,精神胜利法了一会儿,自然也就心平气和了。然而更可气的还在后面,几天后刘玉拿到了几百块钱稿费,还很赏脸拿出几十元支使我去买麦当劳外卖以示“合作成功”,恨得我差点儿把钱扔在刘玉那张绝经的脸上……(十二)“我的同事方正大被毙了。你看新闻没有?”林学明问我。
    “哪个同事?”我摇摇头。同我们在一起混的人太多了,而且有时是打牌狂饮兼狂欢,宿醉之后令时空感很混乱,年月日似乎不太好明晰地区分和追忆。
    “大概一个月以前吧,脸长得很长的那位。”
    林学明提醒我。
    “……噢,那张马脸我记得,怎么,他又输钱啦?”
    “输钱,不把命都输了,贪污公款三百八十万,今天上午已拉去打了靶。”
    “这么快?不会吧,一个月前他还活蹦乱跳的……再说审查立案也得有些时间呀。”我表示怀疑。
    “他输钱那天晚上一回家就被铐走了,又赶上严打,速审速判。这小子确实胆大,妈的,三百八十万可他自己没捞着一分,全让他一个铁哥们儿拐到国外了,这会儿那哥们不知在南美哪个国家逍遥……”林学明皱着眉头,大概还沉浸在马脸同事刑场的子弹呼啸声中,他烧烤的一只鸡翅膀已经烤焦了。
    林学明的沉郁令我有些扫兴。本来在清凉世界租了间小木屋,山光水色之中,皎月清晖之下,饮酒吃肉,正想好好放松一下,殊不料他提起一个下午刚被枪毙的熟人,不得不令人混身起层鸡皮疙瘩。刹那之间,那张长长的、冒汗的马脸开始在我面前晃动,挥拂不去。
    “你没事吧……我的意思是你同案子没关系吧。”
    看见一向遇事镇静的林学明有些心事忡忡,我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没有。如果有我还能和你坐在这里烧烤……有些事需要大智慧大勇气。”
    大概出于兔死狐悲之感,林学明一脸落漠。我忽然想起那无数惨死于他手下的耗子们,那些惊惧惶恐的眼睛与此刻林学明的心是多么相像,他们应该同病相怜才对,似乎他们应该是同类,一直过着胆小的、谨慎的、惶惧的生活,林学明残虐的嗜杀或许是出于一种抗拒自身惊惶的手段吧。片刻之间我飘飘然地自认为已是个精于分析他人心理的容格主义心理学家了。
    “方正大,这小子,现在正往阴间走着吧,黄泉无客舍,今夜宿谁家?”林学明文学修养不错,还能吟出两句苍凉的古诗。
    他那马脸同事人长得瘦小枯弱,名字倒很凛然——方正大。
    “妈的,方正大还欠我一万两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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