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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人馆-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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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一躺下来,木津川立即将双手伸到她白誓的肩上——以一种用眼睛捕捉到了她的动向一般的速度和准确性。
  我原样关上隔扇,突然一个疑念掠过我的脑海:(或许其实他的眼睛是看得见的?)
  3
  如母亲所说,信封放在起居室的桌子上——那是到处都有出售的那种白色的标准信封。
  我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写在那正面的字。
  这家的地址,“飞龙想一先生”——我的名字。
  像是用签字笔写的犹如蛆虫蠕动的蹩脚的字。刚才母亲说:“总觉得那字挺不工整的。”但怎么看也总觉得是故意写的蹩脚的字,比如说,用左手写啦,抓着笔的尾端写啦,等等。
  (是为了掩饰笔迹?)
  在我这样思索并确认信封背面果然没有寄信人名字的时候,我已经模模糊糊地猜测到那是谁寄来的,那里面是什么样的内容。
  战战兢兢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因为我感到好像有人从什么地方凝视着这边。但电灯点得亮亮的八张铺席大小的屋子里,当然一个旁人也没有。面向廊檐的玻璃窗——挂着青苔色窗帘,从那缝隙间可以看出夜幕已经降临。
  走出起居室,几乎是小跑着去画室。打开新换的锁,只打开一侧的门。打开电灯,弄清屋里没有异常后,以逃脱了追赶者一样的心情溜进屋里,急忙从里侧上了门。
  (寄信人不明的信……)
  坐在里头的书桌前,将信封扔在上面。
  邮戳的日期是11月9日。局名盖着“左京”,是昨天在相同的这个区内投寄的。怎么也下不了决心看里面——三支烟已变成灰。
  (寄信人不明的信……)
  我边叼着第四支烟,边总算拆了封。
  里面仅仅是一张纸。B5尺寸的薄薄的有竖线条的信笺,而且写在上面的也是好像故意掩饰笔迹的不工整的字——
  回想回想吧,你的罪过!
  回想回想吧,你的丑恶!
  回想回想吧!并且等着,
  近日内让你舒坦!
  (果然……)
  我有好一阵子不能从这字面上移开视线,仿佛被抛进了噩梦当中,全身麻木不仁。
  虽然不是用直接的言语写的,但是,这不显然是冲着我的“威胁信”——不,“预告信”吗?
  一个人的强烈的恶意针对着我。有人要害我——果然如此!
  两次发生在这堆房内的“偶人血案”。割伤我手指的玻璃碎片。正门口的石块。被破坏的自行车的刹车。被砸烂了头的猫。这一切还是同一人物所为,恐怕是对我的一种示威……
  他(她)的恶意的表现就这样完成了第一阶段。第二阶段的开始——就是刚才的这封信。
  (但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不知有几次反复这样问着自己。
  (是谁以什么样的理由……)拿在右手里的信笺无声地落在书桌上。
  骤然间感到一阵强烈的寒意。我全身打了个哆嗦,朝放在屋子中央的煤油炉走去。一面将手伸向扑哧扑哧发出声音开始燃起的火焰,一面像刚才在起居室里做的那样,用惧怕的眼睛环顾屋内。
  散乱的画具、还没有画完的画、已经完成的作品、被颜料弄脏的偶人们又不能全都丢弃,如原来那样收拢在屋子一角,盖着布。
  高高的窗户。漆黑一团的黑暗。在这黑暗中感觉到的,却不可能有的,他的视线、在寂静中响着的却不可能听到的他的笑声……
  他说:回想回想吧!回想你的罪过!
  所谓“罪过”是?
  我的罪过究竟指的是什么呢?
  ……两条……
  ……无尽地延伸的……
  (——咦?)
  ……黑影、两个……
  后脑勺微微发麻,与此同时,心田的一处瑟瑟地开始摇晃啊,又来了!它又想给我看什么东西,想跟我说什么话。
  心越来越晃动。现实的色彩开始乱晃,而且……
  ……孩子……
  (有孩子。)
  (——我?)
  ……一簇簇红花……
  ……随风飘动……
  (是哪里?)
  ……黑色的两条线……
  (黑色的两条……)
  ……在这上面……
  ……轰……
  ……轰……轰隆隆……
  ……犹如巨大的蛇的……
  (蛇?)
  ……尸体……一般的……
  ……MA……
  ……MAMA……
  ……N……
  ……MAMA!
  ……KUN!
  “别这样!”不知不觉发出了声音。
  遥远的风景、遥远的声音——旧记忆的痛楚……噢,是这个?太不完整了,怎么也抓不准意思,但这就是我的“罪过”吗?就是我的“丑恶”吗?是要我“回想”这个吗?
  “近日内让你舒坦!”他宣告说。
  “让你舒坦”的意思是什么呢?——这是无需考虑的。
  写信的人以我的“罪过”和“丑恶”为理由要害我,是在说:“杀了”我。
  强烈的头晕和恶心一下子向我袭来。我忍不住离开煤油炉前,倒向书桌前的转椅上。
  (——会被杀害)
  会被杀害,我这个人。
  死这一个字在心中筑起了一个深渊,我战战兢兢地窥探着它,并且——并且沉醉在从那里喷上来的破灭的腐臭中。脚不听使唤,向前摔倒,一头栽进了那里面。
  (……想一!)
  现实世界的淡淡的光,变成无数缕金丝降下来,轻轻地缠在我身上,想把我从深渊中拉上来。
  (想一!)
  目不转睛地俯视着呆呆地仰望着天空的我的脸的眼睛。
  (……想一!)
  是母亲——沙和子姨母——的眼睛。怎么也看不出是十年前死了丈夫的女人的眼睛,看上去明亮而充满活力。
  可是——对了,我知道她的老,知道她的忧愁。在那里确实有她疲于悲伤,疲于生活的干枯的叹息。
  还有,正因为如此她才对我抱有的爱;毫不吝啬地向失去的亲生儿子的“替身”倾注的静静的但盲目的热情。所以她活了下来,所以她活着,所以……
  我——
  我不能被杀害。我再次拿起书桌上的信,随即听任强烈的冲动,将它撕成了两半。
  不知谁要害我,也不懂为什么想杀我,但我不能被杀害。
  这时候,屋子的角落里响起了“叮”的一声,紧接着开始“叮叮当当”地响起铃声。只是小得可以说是微弱的声音,但尽管如此,那声音使处于极度紧张状态中的我吓得差一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
  是电话铃声。
  是从我们搬到这儿来以前就已经放着的,和在正房的走廊上的一台使用同一条线路的电话。即使这屋子里有电话,我也很少使用,但特意请人拆走也嫌麻烦,所以将音量拧到最小后盖上毯子放在那里。
  在反复响过几次呼音以后,铃声停了,大概是母亲在正房那儿拿起了话筒吧。
  “想一。”过了一会儿,传来了她的声音,“想一,你的电话,架场打来的。”
  4
  ——前些天的话叫我放心不下,那以后没有出什么事吧?——架场打电话来这样说,这对当晚的我来说正是救星。
  也可理解为杀人预告的来历不明的人的来信。这是我一个人无论如何解决不了的,尽管如此,当然也不能跟母亲商谈这种事。即使是开玩笑说有人想害我的命,她也很有可能疯疯癫癫起来。
  电话里只告诉他那件事有了进展,商定明天即11日过午我去他那里。
  架场工作的Kxx大学在东西走向的今出川大街和南北走向的东大路大街的交叉点——叫做“百万遍”的一带——的东南一角有个很大的校园,从我家走着去要花三四十分钟,乘公共汽车去只需十分钟左右。
  混在学生中跨进大学校门,循着昨晚电话中他告诉我的标志,我寻找着他所在的研究室的文学部大楼。
  出乎意料,立即找到了要找的那幢楼。是幢成口字形的四层楼房,稳重的石造的外观古雅而又威严,与来往的学生们明朗的表情和热闹的笑声形成的鲜明对比,更是衬托出了这种印象。
  总觉着有点胆怯地走进楼里,每每与学生和像是教官的人擦肩而过时总是低着头,顺着昏暗的楼梯向四楼走去。
  一发现要找的研究室,就拔出深深地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敲了几下那黑色的木门。然而,出乎意料地响起了清晰悦耳的女子的声音:“唉,请进。”
  惶惑不安地又看了一眼贴在门上的金属板:
  社会学共同研究室
  ——没有错。是昨晚架场说的屋子,记得先前给我的名片上也写着相同的研究室的名称。
  “请进。”
  重复了一遍同样的声音。我下决心旋转了门的把手。
  是一间挺深的长方形屋子,靠门这边的三分之二左右的空间里摆放着一张长圆形会议桌,四周摆着扶手椅,身穿淡紫色毛衣的小个儿年轻女子坐在其中的一张椅子上,面向着像是文字处理机的机器。
  “嗯,助教架场君在吗?”
  我惶惶不安地一问,她胖乎乎的嘴边立即挂起一丝微笑,朝屋子里头看了一眼:“架场先生,有客人来了。”
  一看,他在窗边的书桌前。桌子上打开着厚厚的书,他正趴在上面打着磕睡。
  “架场先生。”
  又被喊了一下,架场这才抖动了一下肩,旋即眨巴着小眼睛朝我这边看来:“啊,您来了。”
  “打搅你休息了,对不起呀。”
  “嗯……不,哪里的话。”
  他揉着发困的眼睛,大概是察觉了我不时地偷看着桌子边的女子吧,于是说道:“她呀,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道泽希早子。这儿是共同研究室,所以空闲的学生和研究生就聚集到这儿来。哎,别介意。”
  “有空闲反而不好呀!”那道泽希早子用活泼的开玩笑的口气说道,“让学生誊写自己的论文,真有办法。”
  “得,别说了。”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架场从椅子上站起,指着我对她说,“他叫飞龙,是我的朋友,是个画画的人。”
  “请多关照。我是道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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