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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川的半吊子,其实是这样的半吊子。
复杂的心境,其实是这样的心境。
今川心想这种事反正外人不会理解,只是配合老人干笑。虽然不知道哪里好笑,但久远寺老人看起来非常愉快。在笑声将歇止时,仿佛被笑声吸引过来似的,已经是熟面孔的女佣从走廊轻巧地探出头来。
“哎呀,医生和客人都在这里啊。哎呀呀,连个火都没有。我这就去拿火盆来。啊,早膳是否也在这里用呢?”
“哦,不麻烦的话,就这么办吧。我一直想要一边观赏庭院,一边用餐呢。幸好今天也没下雪。我说今川先生啊,如何?”
今川说好。女佣笑了。
“哎,虽然医生这么说,不过这个时节,飘点小雪才更添风情呢。这么阴沉沉的,庭院看起来都黯淡了。”
“这样吗?”
“是呀,而且虽然不好在客人面前这么说,不过老板他现在——该怎么说,完全没办法整理庭院,雪也就这么任由堆积了。”
“无妨,无妨。反正我也不懂得欣赏庭院。”
老人夸张地挥挥手说。女佣苦笑,说“那么我立刻去准备”之后,离开了。久远寺老人目送着女佣的背影说:“今川先生,这里的老板跟你一样,也是什么的第几代,现在在住院呢。上一代在战争中过世,现任老板继承了旅馆。继承归继承了,但是他的身体孱弱,明明比我年轻得多,胃却虚弱不堪。他在年末得了胃溃疡,元旦时住了院。真是个惨兮兮的新年哪。老板娘也在旅馆和医院间来去奔波,一点都不得闲。你来得实在太不凑巧了。”
这么说来,自从第一天打过招呼后,今川就没有再见到老板娘的人影。
老人眺望着庭院。
今川被他的视线牵引似的,也望向庭院。
很棒的院落。
听到主人疏于照顾,若带着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来看,确实是缺乏照料。不过即使如此,这依然是座美轮美奂的庭院。首先,景观极为风雅。有池泉、有石灯笼、有假山,这些东西的配置令人叫绝。任由堆积的雪也不坏其风致,反而酝酿出十足的野趣。可能是因为原本的景致架构就很不错吧。
最重要的是,这座院子充满了活力。
今川认为这些活力应该是源自于树木。
池子旁靠近建筑物这边耸立着一棵大树。那是一棵大到不符合庭院规模的大树,显然破坏了庭院的均衡,但是它确实反而为庭院带来了广度与动力。它仿佛抗拒着被局限在这小小的格局当中。今川半下意识、半串场地说出心中所感:“好大的树呢。”
“你说那棵柏树吗?”
“真的很大呢。”
“不愧是古董商,慧眼过人。庭院就是要配柏树,不过那棵树似乎是天然的。根据上一代老板所言,那棵树好像比这栋建筑物要来得古老哪。所以这座园子是配合那棵树而建的。大到那种程度的话,一般都会加以砍伐,不过造这座庭院的一定是位高明的师傅吧。借由留下那棵树,使得整座园子活了起来——这也是我从上一代那里听说的。”
老人一面环顾庭院,一面解说。说慧眼虽然有些夸张,却也未必不恰当。
老人继续说道:“我说你啊,做的是那一行,又是出身那种世家,应该了解这些吧?”
“这些指的是哪些呢?”
“喏,就是风花雪月这类,什么佗啊寂'注'的……”
注:“侘”(wabi)是日本中世至近世的茶道及文学中的一种概念,表示闲寂的风趣。“寂”(sabi)则是由松尾芭蕉所确立的一种俳谐概念,指的是静寂、枯淡之意。
“哦……”
“我对这些不在行。该说是不识风趣还是不解风情?完全不懂。就算观赏院子,也只知道,啊!有树,池子在那儿,里头有鱼,摆着石子。说到佗,指的是老东西,寂的话,是腐朽的东西。可是用这种方式理解的话啊……”
“那样就对了。”
听到今川这么说,老人拍打膝盖说“这样啊,这样啊”,高兴无比。
说起来,今川自己也不甚明白。
“几十年来,我就这么活了过来,脑袋里只知道一加一等于二。一加一当然是等于二,但是我一直没有发现这个二其实也是形形色色,就这么活到了这把岁数。这就是我的界限。可是啊,来到这里之后,像这样无为地望着庭院,我却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了解了,真是奇妙哪。”
“哦……”
我也一样——今川没有这么附和。
今川也是自以为了解,但这经常是不确实的。就是因为想要证明这种暧昧不明究竟是什么,凡人才会渴望不必要的知识。这座庭院是什么时代的什么样式、这种配置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就算诵经似的这么念上一大串,也不能够证明自己了解了什么。只是知道,而不明白。这种时候,知识或许反倒成了一种妨碍。
古董也一样。今川现在虽然会去学习古董的历史样式,但是他认为自己并不了解所谓古董的真正价值。之所以没有估价的自信,即起因于此。
不过其他古董商是真的明白何谓古董而操此业的吗?这又难说了。古董商不是古董爱好者,不了解这些也不成问题。既然是生意,比起赏玩古董,知道行情与趋势更重要。只是今川觉得光靠这些来估价,总令他有些厌恶。
可是今川也认为,若是自己能够了解的话,或许就不会对父亲和兄长感到自卑了。
因此若是不论知识的有无,今川与眼前这名自认为不识风趣的老人其实是同类。今川刚才的发言,也只是看到那棵大树而说出口,他根本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觉得了解——不是比较重要吗?”所以今川这么回答。
“觉得了解是什么意思?”老人问,“意思是这么觉得比较重要吗?”
“是的,不牵强附会才是正确的态度吧。”
“原来如此啊……”老人不甚服气地说,一瞬间沉思起来。
“可是啊,今川,就算再怎么觉得了解,那也只是错觉而已。”
“错觉吗?”
“噢。你看啊,那个——不是有假山吗?那个东西啊,这里的老板说它是真的山。但是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一堆土罢了。老板说,这叫做比拟。我是觉得很美。形状很漂亮,很有均衡感——我是用这种角度在看的。但是就算叫我把比拟的事物当成真的,我也没办法。石头就是石头,沙子就是沙子。以前我去京都慈照寺'注'的时候,也觉得那里的庭院的……”
“银沙滩和向月台吗?”
“对对对。竟然能用沙子做出那么漂亮的造型,我是非常佩服,但是我佩服的是那种美感。除此之外,我看不出别的了。”
“哦。”
“因为我是个医生啊,又不能用比拟来动手术。”
“哦……”
“所以这座庭院也是,到底好在哪里,其实我并不懂。可是也不觉得它不好。”
“这样就行了。”
不这样认为的话,今川就撑不下去了。
“这样就行了呀?”老人咏唱似的说。
沙沙——声音响起。
注:俗称银阁寺,室町幕府八代将军足利义政所建,开山祖师为梦窗疎石,为东山文化代表性的临济宗寺院。
树上的积雪掉落了。
“或许吧。这里我也来过好几次了,却完全不记得以前曾经看过什么庭院。听说秋景其实才是最棒的。像这样,对面的山上整片红叶……”
老人指向庭院背景的山峦。
庭院被像是篱笆的东西区隔开来——不过它也被雪埋没了——对面高上一段,那里已经是山了。后面只是一片连绵的山峦。
“听说有月亮的话,景致会更美。”
今川想像了一下明月高挂山顶的情景,却只浮现出单纯的山与月的简陋构图,立刻中止了想像。
此时——
今川雅澄看见了一样极为奇妙的东西。
山中立着一个人偶。
刘海像童女般齐剪成一排。
远远地也看得见那双漆黑浑圆的眼睛。
那是——市松人偶'注'。
树木的漆黑、雪景的皓白之中,立着一个市松人偶。
注:头与手脚为木制,身体为布制,可更换衣物的一种人偶。女人偶植发,男人偶的头发则是画的。也称京人偶、东人偶。
华丽地穿着一身艳红的长袖和服。
与荒山风景格格不入。宛如水墨画中点了一抹朱红,画面极不安定。事实上,周边几乎是一片灰色调,拥有色彩的只有那个人偶。
人偶以空虚的视线望着这里。并不是在看今川与老人。若要说的话,感觉像是在眺望整栋建筑物。人偶的瞳眸本来就没有焦点,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
是不好的预感吗?
一股极为不祥的感觉自下腹泉涌而出,今川冻住了似的全身僵直。不知何故,他非常不安。真是奇怪。
好大。
那个市松人偶大得异常。今川与人偶相距如此遥远,却还能够看见的话,那么它的尺寸几乎与人类无异了。怎么可能会有等身大的市松人偶?
“怎么了?”
久远寺老人出声唤道,今川暂时回过神来,瞬间从人偶身上移开了视线。
“啊——”
就在这短暂的一刹那,人偶消失了。与其说是消失,倒不如说是走掉了。今川好像看到了一截和服的长袖子扫过树荫,不过或许只是他眼花了。
“是幻觉吗?”
“噢,你是说那位姑娘吗?”
“姑娘?”
“是穿着长袖和服的姑娘吧?站在那里。”
“姑娘?那是人吗?”
“怎么,难道你以为是妖物吗?”
今川不以为那是妖物,只是不觉得那是生物。但冷静想想,这是非常符合一般常识的结论。积雪覆盖的深山中,怎么可能会摆着什么等身大的市松人偶——虽然这种东西本身就不寻常了。
原来是人。
就算是人,这种深山中……
“你在想,怎么会有人穿着长袖和服出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