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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识与通识-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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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奶在美国简直就是凉水,便宜,新鲜,管够。望奶兴叹很久以后,我找到一个办法,将可口可乐搀入牛奶,喝了不泻。美国专门出一种供缺乏分解牛奶的蛋白酶的人喝的牛奶,其中掺了一种酶。这种牛奶不太好找,名称长得像药名,总是记不住,算了,还是喝自己调的牛奶吧。

    不过,“起士”或译成“起司”的这种奶制品我倒可以吃。不少中国人不但不能吃,连闻都不能闻,食即呕吐,说它有一种腐败的恶臭。腐败,即是发酵,动物蛋白质和动物脂肪发酵,就是动物的尸体腐败发酵,臭起来真是昏天黑地,我居然甘之如饴,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我是不吃臭豆腐的,一直没有过这一关。臭豆腐是植物蛋白和植物脂肪的腐败发酵,差了一个等级,我居然喜欢最臭的而不喜欢次臭的,是第二个自己的不可思议。

    分析起来,我从小就不吃臭豆腐,所以小肠里没有能分解它的蛋白酶。我十几岁时去内蒙古插队,开始吃奶皮子,吃出味道来,所以成年以后吃发酵得更完全的起士,没有问题。

    陕西凤翔人出门到外,带一种白土,俗称“观音土”,水土不服的时候食之,就舒畅了。这白土是碱性的,可见凤翔人在本乡是胃酸过多的,饮本地的碱性水,正好中和。

    所以长辈“不要挑食”的告诫会影响小孩子的将来,道理就在于你要尽可能早地,尽可能多地吃各种食物,使你的蛋白酶的形成尽可能的完整,于是你走遍天下都不怕,什么都吃得,什么都能消化,也就有了幸福生活的一半了。

    于是所谓思乡,我观察了,基本是由于吃了异乡食物,不好消化,于是开始闹情绪。

    我注意到一些会写东西的人到外洋走了一圈,回到中国之后发表一些文字,常常就提到饮食的不适应。有的说,西餐有什么好吃?真想喝碗粥,就咸菜啊。

    这看起来真是朴素,真是本色,读者也很感动。其实呢?真是挑剔。

    我就是这样一种挑剔的人。有一次我从亚历桑纳州开车回洛杉矶。我的旅行经验是,路上带一袋四川榨菜,不管吃过什么洋餐,嚼过一根榨菜,味道就回来了,你说我挑剔不挑剔?

    话说我沿着十号州际高速公路往西开,早上三明治,中午麦当劳,天近傍晚,路边忽然闪出一块广告牌,上写中文“金龙大酒家”,我毫不犹豫就从下一出口拐下高速公路。

    我其实对世界各国的中国餐馆相当谨慎。威尼斯的一家温州人开的小馆,我进去要了个炒鸡蛋,手艺再不好,一个炒蛋总是坏不到哪里去吧?结果端上来的炒鸡蛋炒得比盐还咸。我到厨房间去请教,温州话我是不懂的,但掌勺儿表明“忘了放盐”我还是懂了。其实,是我忘了浙江人是不怕咸的,不过不怕到这个地步倒是头一次领教。

    在巴黎则是要了个麻婆豆腐,可是什么婆豆腐都可以是,就不是麻婆豆腐。麻婆豆腐是家常菜呀!炝油,炸盐,煎少许猪肉末加冬菜、再煎一下郫县豆瓣,油红了之后,放豆腐下去,勾兑高汤,盖锅。待豆腐腾的涨起来,起锅,撒生花椒面,青蒜末,葱末,姜末,就上桌了,吃时拌一下,一头汗马上吃出来。

    看来问题就出在家常菜上。家常菜原来最难。什么“龙风承祥”,什么“松鼠桂鱼”,场面菜不常吃,吃也是为吃个场面,吃个气氛,吃个客气,不好吃也不必说,难得吃嘛。家常菜天天吃,好象画牛,场面菜不常吃,类似画鬼,“画鬼容易画牛难”。

    好,转回来说美国西部蛮荒之地的这个“金龙大酒店”。我推门进去,站柜的一个妇人迎上来,笑容标准,英语开口,“几位?”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从她肩上望过去,座上都是牛仔的后代们,我对他们毫无成见,只是,“您这里是中国餐馆吗?”

    “当然,我们这里请的是真正的波兰师傅。”

    到洛杉矶的一路上我都在骂自己挑剔。波兰师傅怎么了?波兰师傅也是师傅。我又想起来贵州小镇上的小饭馆,进去,师傅迎出来,“你炒还是我炒?”中国人谁不会自己炒两个菜?“我炒。”

    所有佐料都在灶台上,拣拣菜,抓抓码,叮当五四,两菜一汤,吃得头上冒汗。师傅蹲在门口抽烟,看街上女人走路,蒜瓣儿一样的屁股扭过来扭过去。

    所以思乡这个东西,就是思饮食,思饮食的过程,思饮食的气氛。为什么会思这些?因为蛋白酶在作怪。

    老华侨叶落归根,直奔想了半辈子的餐馆、路边摊,张口要的吃食让亲戚不以为然。终于是做好了,端上来了,颤巍巍伸筷子夹了,入口,“味道不如当年的啦。”其实呢,是老了,味蕾退化了。

    老了的标志,就是想吃小时侯吃过的东西,因为蛋白酶退化到了最初的程度。另一个就是觉得味道不如从前了,因为味蕾也退化了。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对食品的评价,儿孙们不必当真。我老了的话,会三缄吾口,日日喝粥就咸菜,能不下厨就不下厨,因为儿孙们吃我炒的蛋,可能比盐还咸。

    与我的蛋白酶相反,我因为十多岁离开北京,去的又多是语言不通的地方,所以我在文化上没有太多的“蛋白酶”的问题。在内蒙,在云南,没有人问过我“离开北京的根以后,你怎么办?你感觉如何?你会有什么新的计划?现在倒是常常被问到”离开你的根以后,你怎么办?你感觉如何?你适应吗?“我的根?还不是这里扎一下,那里扎一下,早就是老盲流了,或者用个更朴素的词,是个老”流氓“了。

    你如果尽早地接触到不同的文化,你就不太会大惊小怪。不过我总觉得,文化可能也有它的“蛋白酶”,比如母语,制约着我这个老盲流。

    一九九六年二月 加洲洛杉矶


《爱情与化学》


这个题目换成“化学与爱情”,也无所谓。不过,我们的秩序文化里,比如官场中接见时的名次序列,认为排在前面的一定高贵,或者比较重要,就好像判死刑之后,最先拉出去枪毙的总应该是首犯吧。鲁迅先生有过一个讲演,题目是《魏晋风度与药及酒的关系》,很少有人认为其中三者的关系是平等的,魏晋风度总是比较重要的吧。因此,把“爱情”放在前面,无非是容易被注意,查一下页数,翻到了,看下去,虽然看完了的感想可能是“煞风景”。

    那这个容易引起注意的爱情,是什么呢?我猜这是一个被视为当然而可能不太了解所以然的问题,不过题目已经暗示了,爱情,与化学有关系。

    一定有人猜,是不是老生常谈又要讲性荷尔蒙也就是性激素了?不少人谈到爱情的性基础时,都说到荷尔蒙。其实呢,性荷尔蒙只负责性成熟,因此会有性早熟的儿童,或者性成熟的智障者,十多年前韩少功的小说《爸爸爸》可以是一个例子。顺便说一下的是,当代中国大陆的小说里,疯子和傻子不免多了一点,连带着电影里也常搞些疯子傻子说说“真话”。中国古典小说中常常出现癫僧,说出预言或题旨,因此“癫”是有传统的。

    性成熟的人不一定具爱情的能力。那么爱情的能力从哪里来呢?“感情啊”,无数小说,戏剧,电影,电视连续剧都“证明”过,有点“谎言千遍成真理”的味道,而且味道好到让我们喜欢。其实呢,爱情的能力从化学来,也就是从性成熟了的人的脑中的化合物来。

    不过,话要一句一句地说。先说脑。

    《儿子的情人》的作者劳伦斯说过, “性来自脑中”,他的话在生理学的意义上是真理,可惜他的意思并不是指生理学的脑。

    我们来看脑。

    人脑是由“新哺乳类脑”例如人脑,“古哺乳类脑”例如马的脑和“爬虫类脑”例如鳄鱼的脑组成的,或者说,人脑是在进化中层层叠加形成的。

    古哺乳类脑和爬虫类脑都会直接造成我们的本能反应。比如,如果你的古哺乳类脑强,你就天生不怕老鼠,而如果你的爬虫类脑强,你就不怕蛇。我们常常会碰到怕蛇却不怕老鼠,或者怕老鼠而不怕蛇的人。好莱坞的电影里时不时就让无辜的老鼠或蛇纠缠一下落难英雄,这是一关,过了,我们本能上就感觉逃脱一劫,先松口气再说。

    我是天生厌蛇的人,有一次去一个以蛇为宠物的新朋友家,着实难过了两个钟头,深为自己有一个弱的爬虫类脑而烦恼。顺便要提醒的是,千万不要拿本能的恐惧来开玩笑,比如用蛇吓女孩子,本能的恐惧会导致精神分裂的,后果会非常非常糟糕。

    爬虫类脑位于脑的最基层,负责生命的基本功能,其中的“下视丘”,有“进食中枢”和“拒食中枢”,负责饿了要吃和防止撑死,也就是负责我们人类的“食”。

    下视丘还有一个“性行为中枢”,人类的“色”本能即来源于此。

    我们来看下视丘中这个负责“色”的中枢。

    这个中枢究竟是雄性化的还是雌性化的,在它发育的忉期,并没有定型。怀孕的母亲会制造荷尔蒙,她腹中的胎儿,也会根据得自父母双方遗传基因染色体的组合,来决定制造何种荷尔蒙,这两方面的荷尔蒙决定胎儿生殖器的构造与发育。

    同时,这些荷尔蒙进入正在发育的胎儿的脑中,影响了脑神经细胞发育和由此而构成的联系网络,决定性行为中枢的结构。脑的其它部分,相应产生“男性化脑”或“女性化脑”的基本结构。

    这些“硬体”定型之后,就很难改变了。但是在定型之前,也就是脑还在发育的时候,却是有可能出些“差池”的,当这些“差池”也定型下来的时候,就会出现例如同性恋,双性恋的类型。当代脑科学证实了同性恋原因于脑的构造。我们常说“命”,这就是生物学意义上的命,先天性的。

    从历史记载分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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