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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孟祈知道陆明萱为自己生了个儿子,而且还是在井里生下孩子的消息时,已是徐皇后母子与安国公反了之后的第六日,也就是禅位大典的前夕了。
消息是虎子打发了人秘密遣回京先找到孟行云,然后经孟行云之口转告给他的。
得亏得守在庄子外的那另一半金吾卫眼见其他人已先回京了,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立个大功,从此有了正经的官身,不像他们自己,在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领的差事又不怎么光彩,回头徐皇后就算要赏他们,都没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何况徐皇后更大的可能是认为他们为她办差是理所应当的,压根儿不赏他们,他们岂非亏大发了?
于是在烧得七零八落的宅子里胡乱走了一圈儿,找到几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后,自觉可以交差了,索性连屋子都没进,便于次日下午打马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去。
如此虎子才得以去庄子上找到一家房舍最好的庄户,暂时恁了他们的屋子,又将所有庄户家中最好的被褥吃食都买了,布置一番后,将陆明萱母子从井底接出来,安顿了下来,然后便立刻遣了人秘密回京向凌孟祈报信。
其时凌孟祈仍是白日里安安分分的待在诏狱,有事一律晚上行动,所以回来报信的人没能直接见到他,只得先去找了孟行云,——锦衣卫上下虽都知道孟行云是凌孟祈的死党,但他到底是正经的五品千户,只要上头没有明文下令夺了他的官职,那他就还是锦衣卫的千户,所以凌孟祈虽下了诏狱,其他人至多也就是明里暗里给孟行云使些绊子而已,他人却仍是自由的,也仍有一定的权利,譬如任意出入诏狱。
凌孟祈一听完孟行云的话,当即愤怒得无以复加,徐皇后尤其是陆明凤欺人太甚,暂时动不得罗贵妃,就捡萱萱这个软柿子捏?当然他也不是就希望徐皇后拿罗贵妃出气,至少罗贵妃性命是无虞的,不像萱萱母子,若不是他安排去保护她的人足够忠心,若不是她足够坚强,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不亲手杀了陆明凤,难消心头之恨!
凌孟祈同时还心疼得无以复加,谁不知道女人生孩子等同于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那种疼痛,据说比诏狱里的十八般酷刑也不遑多让,他是没亲身经历过那些酷刑,可却无数次亲眼看见别人经历过,想也能想象得到到底有多痛。
可如今,他的萱萱却不得不在没有稳婆,没有大夫,条件极端恶劣,敌人随时都会杀到面前来的井底,九死一生的为他生孩子,据说痛得厉害时,甚至连申吟都不敢大声了,只能咬牙强自隐忍,——光是设想一下当时的情形,凌孟祈已是心如刀绞,什么也顾不得了,当即便要离开诏狱,往庄子上看陆明萱去。
至于江山社稷从龙之功什么的,统统都见鬼去罢,若他连妻儿都护不住,就算得到了整个天下,又有什么意义!
关键时刻,是孟行云拉住了他,急急的低声说道:“夫人早料到大人一得知此事后,必定会不顾一切的去看她,让回来送信的人务必转告大人,她很好,孩子也很好,有虎子丹青丹碧等人服侍,还有姨奶奶陪着,断然不会再有什么事,让大人只管安心做自己的事去,她和孩子等着您毫发无伤的去接他们回来!如今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难道大人就甘心就此功亏一篑,前功尽弃吗?还请大人千万以大局为重,万万不能让夫人的苦都白吃了委屈也都白受了!”
端王在与一众幕僚和凌孟祈这样的属臣反复衡量过后,觉得就算事毕皇上仍健在,太子之位也是舍他其谁,毕竟慕容恒已经死了,慕容恪是反贼,慕容恺瞎了双眼一早就出局了,惟有他,既有能力经此一役后更有声望,母族和妻族也都不弱,便是皇上不肯立他,文武百官也不会答应,何况皇上才因他而获救,又怎么可能不立他?
遂最终将发兵“清君侧”,打进皇宫诛杀逆贼,营救皇上和太后的时机定在了明日,也就是禅位大典之际,故孟行云有此一说。
孟行云说完,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了一大通话,总算劝得凌孟祈暂时打消了离开诏狱赶往庄子上的念头,只终究怒气难平,因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是夜,一连下了几天雨的夜空也放了晴,虽没有月亮,繁星却将整个夜空都点缀得星星点点的,煞是好看。
陆明凤沐浴过后,一边坐在妆台前慢条斯理的抹着香膏,一边问自己的乳母:“语儿可已睡熟了?”得到肯定答复后,又问,“徐婉今日怎么样?”
乳母将一众服侍的人都屏退了,才低声答道:“府里的人传消息进来,说她与往日并无什么差别,只是她母亲进了府里一趟,母女两个屏退所有人,说了大半个时辰的体己话儿才走了,只怕是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呢!”
“还能有什么主意?”陆明凤冷笑,“不外乎待孩子生下来以后,不想抱给我养,想自己养罢了,哼,草芥子一样的东西,也敢要我的强,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本来我还想着,将来留子去母以后,看在孩子的份儿,待她的家人都好一些的,既然他们不识好歹,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乳母也冷笑:“就是,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竟还敢奢想将来做圣母皇太后,岂不知一山从来就不能容二虎的,如今这宫中只能有一位太后,将来自然也是一样!”
又道:“娘娘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终于要等到这一日了,只要明日一过,娘娘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将来还会是母仪天下的太后,以后所有人都只能匍匐在娘娘的脚下,所有人都只能看娘娘的脸色过日子了,看他们还要怎么嚣张!”
尤其是老国公爷和国公爷,他们不是都不看好自家娘娘吗,看他们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来见自家娘娘……只不过这话乳母到底没有说出口,那到底是陆明凤的祖父和父亲,就算虎落平阳了,也不是她一介下人说得的。
这话陆明凤爱听,正要再说,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邪风,竟将屋里的几盏灯一气都给吹灭了,偌大的屋子霎时陷入了黑暗当中。
“怎么回事!来人!”陆明凤不由心下一跳,立时喊起人来,喊了好几声,却不见人进来,只得叫自己的乳母:“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火折子点灯呢!”
乳母没有说话,耳边却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是她正摸黑找火折子,陆明凤心下稍安,耐心等待起灯亮了。
果然片刻以后,屋里便有了亮光,随即一盏灯被点亮了,乳母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陆明凤正要说她,怎么不将其他灯也给点亮,就一盏灯能照亮多大点儿地方。
然后便惊恐的发现,面前的人竟不是自己的乳母,而是一名男子,一名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曾让少女时代的她暗自脸红心跳过的男子——凌孟祈,可他不是下了诏狱吗,怎么会这个时辰,出现在她的卧室里,要知道她如今住的可是凤仪殿一众配殿中的一间,皇宫内院,侍卫重重,他是怎么人不知神不觉的到了这里的!
陆明凤本能的尖叫起来:“来人哪,抓刺客——”
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凌孟祈忽然出现在她的卧室里是因为仰慕她或是旁的什么原因,从她那次对陆明萱试探无果双方动了手以后,她便知道她与陆明萱和凌孟祈是死仇了,何况之后又出了那么多事,凌孟祈是锦衣卫,不可能不知道那些事情都与她有关,那么他忽然出现在她的卧室里,想做什么已是不言而喻。
只可惜她还未及将到嘴的话喊出口,喉咙已被凌孟祈一把掐住,当即呼吸困难,两眼翻白,别说说话了,连最细微的声音也发不出了。
凌孟祈的脸仍是一如既往的俊美无畴,但脸上的表情却阴森得让人不寒而栗,声音更是如被浸在冰水里一般冷酷无情:“我早想要你的命了,是萱萱念在你怀着孩子,又到底还没有胡说八道的份儿上,说什么也不肯让我结果了你,你才能活到今日,并搅出这么多事来的,你能活到今日,说到底全靠的是萱萱的心善,可你呢?竟然撺掇皇后想抓了她来,开膛剖腹,让她一尸两命,你好狠毒的心!万幸老天保佑,终究还是让她平安生下了孩子,可我却是再留不得你了!”
顿了顿,“你不是心心念念想当母后皇太后吗,我偏不让你如愿,我就是要让你带着满腔未竟的壮志雄心和满腔的不甘去死,让你明知道自己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却仍无可奈何,只能去死!对了,我差点儿忘了你还有个女儿了,我该让她怎么死呢?是像掐死你这样直接掐死她,还是一把扭断了她的脖子,再不然把她弄到房顶上,一把摔下来,把她摔个皮开肉绽?”
“不……”陆明凤满心都是恐惧与绝望,再顾不得旁的,只涕泪横流的想要向凌孟祈求饶,求他饶过她的女儿,奈何除了一个‘不’字,她连半个多余的字都喊不出来,只能拼命的摇头,以期凌孟祈能大发善心,放她女儿一马。
凌孟祈嘴角就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真奇怪,你既然这么爱自己的女儿,怎么就能那般冷酷无情的在三言两语间置别人的儿女于死地?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有另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女儿,我才不想为她脏了自己的手,所以,你可以放心的去死了!”
说完,五指越发的收紧,很快便掐得陆明凤一动不动,气绝身亡了,才一把扔开她,掏出一张手帕,轻轻擦拭起自己的手来,心里暗自冷哼,他是不会杀陆明凤的女儿,可有徐皇后那样一个祖母,慕容恪那样一个父亲,慕容语又怎么可能还活得了?就算还能活,只怕也比死更难受!
陆明凤其时还余最后一口气,不由满腔的不忿与不甘,老天爷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只消多给她一日的时间,只要再多一日,她便是母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