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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劳烦牧老如此费心,何以克当!晚生先此代辟疆向牧老谢过了!”喜出望外的刘履丁连忙站起来,拱着手说。
钱谦益微微一笑:“区区微劳,何足挂齿?到时渔仲兄若是也去如皋,学生倒想烦你代我向辟疆兄致意哩!”
“这个自然,一定转达!”
这之后,刘履丁重新坐下来,两人又谈了些其他的事。终于,船身微微晃动了一下,只见顾苓兴冲冲地走进舱来说:“牧老,宛娘的船到了!”
钱谦益“噢”了一声,回头朝刘履丁做了个谦让的手势,说:“请!”
于是两人站起来,走出舱门。
这时,岸上聚的人更多了,少说也有三五百,其中一部分是债主,以及他们的仆从打手之类,也有不少是赶来瞧热闹的人。看见钱谦益和刘履丁出现在船头上,本来正东一群西一伙凑在一块闹闹嚷嚷、指指点点的人们顿时静了下来,一齐回过头来,伸长脖子朝这边观望。
刘履丁到底放心不下,迫不及待地用眼睛寻找着。他发现载着董小宛的那只小快船已经靠了岸,却泊得很远,离自己这只船最少也有三四丈。两个仆妇模样的女人正在搀扶着董小宛下船,岸边还有五六个壮汉各执棍棒准备着。等董小宛一踏上码头,他们就立即把她严密护卫起来,完全是一派如临大敌的架势。显然,如果债主们的要求得不到满足,他们随时随地都会把董小宛重新劫走。
这时,钱谦益也已看清了形势,却不动声色,只是侧过头,向身边的顾苓低声问:“嗯,都准备好了么?”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就点点头,对刘履丁说:“渔仲兄,且回舱中宽坐,看学生发落。请!”
等刘履丁移动脚步之后,他回头叮嘱顾苓:“一切听我号令行事,不可孟浪!”
说完,这才不慌不忙地走回舱里。
刘履丁和钱谦益刚刚在各自的位子上坐下,就听见顾苓在外面大声叫道:“岸上的人等听着:今日虞山钱牧斋老先生来到这里,是专门为的排解董家同各位的债务纠葛。钱老先生声望久著,信誉昭然,诸位想已知晓,不须在下多说。
承他应允主持此事,实乃乡邦之福。各位尽可放心,保管人人满意,各得其所!如今,先请董姑娘上船说话。”
顾苓的话音刚落,就听岸上“哄”的一声骚动起来,几个声音同时高叫:“不行,不能把人给他!”
“不把债还清,我们决不放人!”
“我们又不是三岁孩儿,谁会上当!”
刘履丁在舱里听见,心想:“光凭一句话就想让他们把小宛交出来,只怕未免把对手想得太驯良了!”
他瞧了瞧钱谦益,却发现老头儿神气安闲地捋着胡子,似乎一点也不紧张。等顾苓在外面同债主们又交涉了一阵,仍旧没有效果,钱谦益才回过头,对侍立在身边的李宝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
李宝答应着走出舱外。于是,只听顾苓不再坚持,却又大声说:“列位必定要先清偿欠债,也可以。那么如今这里有三只船,为快当起见,决定同时清偿——二十两以下的,可以到左首这只船,由钱遵王先生发放;二十两到六十两的,可以到右首这只船,由何士龙先生发放;六十两以上的,请上在下这只船,由钱老先生亲自发放。请啊!”
听顾苓这样说,刘履丁又不禁暗暗摇头:“这样处置无非是想分其势力,各个击破,设想虽妙,只怕对方仍未必肯就范。”
果然,没等他想下去,岸上又早已嚷成一片。一会儿,只见顾苓气咻咻地一步跨进来,说:“牧老,他们还是不肯,说什么也要先应承一律按原定本息发放,方肯上船,怎生处置?”
本来,按原定本息发放,似乎也很合理,但这些放债的富人,大多是乘人之危,大肆敲诈,不少利率当时就定得过高,加上拖欠了许多年,利上滚利,竞有超过本钱好几十倍的。如果按这样偿还,刘履丁带来的那几百两银子和几斤人参,绝对不够应付。现在钱谦益既然不打算代冒襄掏腰包,惟一的办法,就是说服对方压减利息。但是看来债主们认定冒襄是个大阔佬,决不肯放过这个大捞一把的机会。上一次,刘履丁就是这样谈崩的。现在他眼看钱谦益听了顾苓的报告之后,沉吟不语,就不由得着急起来,斜倾着身子说道:“据晚生所知,这伙人中有个姓郝的,是个积年讼棍,一切坏主意全是出在他身上。此人伶牙俐齿,凶险狡诈,极难对付。”
钱谦益点点头,却没有答话。他又沉吟了一下,才对顾苓说:“嗯,好吧,让他们推出两个人来,上船议事!”
顾苓应诺着,到外面去传达了钱谦益的话。这一次,债主们没有再吵闹。过了一会,只听顾苓的声音说:“噢,是你们二位哪,请!”
随着话音,船身摇晃起来,接着鱼贯走进来两个人。头里一个是五十开外的胖绅士,长着一把大胡子和一双金鱼样的鼓眼睛,正是负责囚禁董小宛的那位张员外;另外那一位儒生打扮,方脸大耳,显得精明强干的,也恰好就是那个姓郝的讼师了。
“学生张秀,拜见两位大人!”张员外似乎有点怕钱谦益,畏畏缩缩地拱着手说。
那个姓郝的讼师却显得沉着机警。他一进舱,就目光闪闪地打量着周围的情形。
等张秀说完了,他才彬彬有礼地一揖,说:“在下郝思平,见过二位大人。”
钱谦益没有马上说话,默默地瞅着对方,把他们挨个儿掂量一番之后,他才满脸堆笑地站起来。
“哦,原来是二位先生,久仰!”他回着礼说,又回头瞅着刘履丁,“这二位,不知渔仲兄可曾会过?”
这两个人正是上一次代表债主方面出面谈判的头儿,又凶又刁,刘履丁一见他们就头皮发麻。他红着脸,悻悻地说:“怎么,张员外、郝讼师,又是你们二位,好啊,哼!”说着,一拂袖子,气呼呼地管自坐回椅子上。
钱谦益微微一笑,他既已弄清来人的身份,心里也就有数。于是不再客套,指一指椅子,让张、郝二人坐下,他自己也重新坐了下来。
“二位先生,适才学生听说列位东翁定要按原定本息发放,以冒辟疆先生之财力,实在难以办到,还望列位东翁压减一二才好!”
钱谦益单刀直入地说,他知道对方必然不会答应,所以也不想多绕弯子。
果然,早有准备的张秀马上拱着手说:“哦,难得二位大人屈尊赏光,出面主持这事,实乃吾辈之福。适才压减息金之议,本当承命,惟是各券所定息金,俱系双方当时讲妥,两相情愿,更无异辞。
时至今日,却要压减,只怕人情惊诧,徒滋纷扰,未易实行。““嗯,向来国家律例:私放钱债,每月取利并不得超过三分。如今我瞧这债目,不少竞高至四五分的;且更有将利做本,转算几年,便借一取百,未免太过!若不压减,又怎么成!”钱谦益板着脸说。
按照明朝的律例,确有月利限于三分,违者笞四十;并有不准以利滚利,违者以坐赃论罪,杖一百等条目。但实际上早已成为一纸空文,很少有放债者会去遵从。
除非某个官吏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想惩治一下放债者,才会偶尔把它抬出来。现在张秀听钱谦益这样说,一时弄不清他的真正意图。不过张秀知道这位钱老头儿可不是刘履丁,他在本地很有势力,同官府也勾结得很紧,若惹得他认真起来,真要这样干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一下子给唬住了,讷讷地不敢回答。
钱谦益看见三言两语就把对手给吓住,心中暗暗高兴。他正想进一步劝说,忽然,坐在张秀旁边的那个讼师郝思平哈哈一笑,开口了:“钱老先生所见甚是!就债目而观之,息金果然定得高了些,理应压减才是。
岂止应当压减,其实放债这事,每每足以助长豪强之家兼并之权,挫损小民生存之气,积弊颇多,简直就该严令禁止!”他一本正经地说,瞅了瞅座上的两位主人,发现他们都露出留神倾听的神气,就得意地微微一笑,接着说,“不过,话又得说回来,此事其实又是禁不得的,何故?因富者乃系贫者之母,贫者一旦有事,必要求助于富者;而富者则凭借日积月累,方能有所盈余。这一贫一富,也正如人之左右手,右不富,则无力助左。若禁绝放债,使富者不富,则犹如砍去右手,举国俱成废人矣!何况,国家之法,本在利民。如今凶岁连年,兵戈未已,穷民愈多而富民愈少;借债者愈多,而放债者愈少。若仍拘执于三分之薄利,势必令放债之家心灰意馁,将钱钞另谋出路。如此,富者或无大碍,而贫者从此告贷无门,生计俱绝矣!此压减息金之大害也,还望老先生三思!”
郝思平这么滔滔不绝地一口气说下来,连钱谦益听了,都不由得暗暗点头,心想:“刘渔仲说此人巧舌如簧,不易对付,如今果然!”事实上,钱谦益又何尝真心维护三分利息的律例?他自己在常熟放债,也同样是实行高利息、利滚利的一套。
不过,此刻他既要替冒襄主持还债,自然就顾不上许多了。现在,他看得更加清楚:张秀好对付,难轧的是郝思平这个讼棍,不尽快把此人制住,事情就无法进行。
于是他瞅着郝思平,不动声色地问:
“郝先生果然辩才不凡,想必是位‘状元’哕?”
他这样问,是因为苏州一带,打官司的风气十分盛行,讼师也最多,内中也分别等级,最高级的称做“状元”,最低的称做“大麦”。
这伙人最喜招揽是非,操纵官司,从中发财。
郝思平怔了一下,拱着手说:“不敢。”
“那么,董家欠下郝先生多少本息?”
“哦,董家与在下并无债务瓜葛。”
“然则阁下今日来此做甚?”
“这——是他们请在下来协理此事,所以……”郝思平似乎意识到对方口气不善,变得有点紧张,不像刚才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