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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斯奋:白门柳-第2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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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办法只有拿起手中的刀枪,与征服者拼命。而眼前这场起义,就是一个最现成的机会。
    于是,他们的表情开始改变。一股重新进发的仇恨和愤怒像无形的波浪,在全场迅速扩展开来,汹涌起来。
    “娘希匹,这狗鞑子占我地方,杀我人民不算,还要逼我们剃什么鸟头,老子非同他拼到底不可!”有人直着脖子大叫。
    “这头一剃,我们还成什么样子?”
    “两只猪蹄子,再加一条驴子尾巴,岂不也同他们一样,成了畜生!”
    “对,对!这头绝不能剃,死也不能剃!”
    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大声议论着,不停地吼叫着。忽然,那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大叫一声:“你们都给我让开!”说着,“嗖”地从腰间拔出钢刀,等错愕的人们向两旁退去,他就使足全力,直砍下去,“咔嚓”一声,把身旁那张桌子的一角,当场剁了下来。
    “哎哟,你、你这是……”兵站的老头儿吃了一惊,心疼地说。
    那汉子却毫不理会,径自转过身,举起钢刀,环视着四周,恶狠狠地大叫说:“众人都听好了,我茅瀚有言在先:我们这头头发,这身衣裳,可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是万万改变不得的!若然改变了,就是叛祖灭宗,必遭天诛地灭!如今鞑子想逼我们背叛祖宗,我们惟有同他拼了!今后若有哪个昧心的软骨头、鼻涕虫,敢背叛祖宗,向狗鞑子学样,那就莫怪我茅瀚无情,眼前这张桌子,就是他的榜样!”
    “这位茅大哥说得好!”那个矮小结实的儒生把拳头一挥,首先响应,“我汪涵虽然不才,但却知天地问第一逃不过的,便是忠孝二字!我汪某生为大明人,死也要做大明鬼。决不向鞑子低头,决不做辱没祖宗的事!”
    “是呀,决不做辱没祖宗的事!决不做辱没祖宗的事!决不做辱没祖宗的事!”
    狂怒的人们一齐放开喉咙,使出全身的力气吼叫起来。这一声高似一声的呐喊声沿着河道远远传送开去,在耸出于两岸的城墙之间来回翻滚、激荡,有好一阵子,听上去,就像奔涌着一股经久不息的怒涛。
    “哼,剃发改装!竟敢要我们剃发改装!”当领着弟弟和黄安从人丛中走出来的时候,黄宗羲一边听着身后传来的闹哄哄声响,一边余恨未消地想,“真亏他们想得出!须知再怎么着,我们也是上国臣民,不是他们虎狼禽兽!竟然要我们变成他们那个样子,哼,真是狂悖得可恶!既然到了这一步,确实惟有一死相拼……只是,话又说回来,将来的朝政如果没有一个新格局,拼得过鞑子么?拼得过么?”
    这么暗自思忖着,黄宗羲就不由得沉吟起来,并且重新感到了一种犹豫,一种选择的为难。这时候,那两位汉子——汪涵和茅瀚从后面赶上来,着实说了好些感慕的话,但黄宗羲已经无心周旋,只问明对方的住处,约定前去拜访,便领着弟弟和黄安,继续往城里走去。
    二
    坐落在姚江北岸的这半爿县城,由于是县衙和府署所在地的缘故,同作为商业区的南城不同,一向颇为宁静悠闲。不过,眼下也同城门外一样,整个气氛已经大为变样。一眼望去,家家的大门洞开着,神色紧张的居民们进进出出,有的在七手八脚地搬砖运石,忙着在巷口垒筑石墙;有的错杂地排站在井台前,一递一接地用木桶贮存救火的用水。满载滚木和灰瓶的大车在街上隆隆而过,穿着号衣的士兵在来回奔走。呼叫声、争执声、狗吠声响成一片,到处都是一派紧张忙碌的备战景象。
    当黄氏兄弟来到已经成为义军临时指挥所的县衙前,把名帖递了进去之后,这次事变的首脑人物孙嘉绩很快就迎了出来。“啊哈,太冲、泽望,弟就知道贤昆仲必定会来的。如今果不其然!”他兴冲冲地拱着手说,狭长的脸上现出黄宗羲所熟悉的笑容。因为是同乡,孙、黄两家彼此早就认识,平日也有交往。不过,在黄宗羲的印象中,无非觉得对方出身于高官显宦之家,加上少年得志,很早就进入官场,但是待人接物却颇为谦和正派,也有学问,如此而已。因此,这一次孙嘉绩竟然敢于在浙东首先起义,倒是出乎黄宗羲意料之外。此刻,他发现对方眉宇间虽然多了一股勃勃英气,但比起上一次见面时却分明消瘦而且憔悴了。
    “太冲兄……”大约看见客人在发呆,孙嘉绩再度拱着手说。“啊!”黄宗羲猛然回过神来,连忙回礼:“弟等僻处乡里,久疏拜望,不意仁兄做出如此壮举,着实可敬可佩!”
    “岂敢!”孙嘉绩立即摇摇手,“弟也是一时气盛,铤而走险——哦,还是先入内奉茶,再与兄细谈。请!”
    这么说了之后,他就当先引路,领着黄宗羲向内走去。
    这个县衙,黄宗羲过去也曾来过。当时尚属“太平”时世,门堂静肃,人影寥寥。如今大抵由于事变初定,要处置的事情还很多,所以骤然多了不少办事的人。尽管如此,大家仍旧显得各有所职,紧张而不忙乱,也没有人高声说话。
    “嗯,孙硕肤果然不凡,光瞧这从容沉着的气度,就不是一般浮躁之徒所能做到的。”黄宗羲一边向前走,一边默默地想,对比自己年长七八岁的这位朋友,不由得增加了几分折服之情。
    “此间之事,想来二位兄台已经知道了?”宾主三人来到签事房,重新行礼、坐下之后,孙嘉绩一边向客人让着茶,一边微笑地说。瞧他的意思,如果客人不再追问,他就不打算在这方面多费唇舌。
    可是黄氏兄弟表示并不完全清楚。于是,孙嘉绩便把起义的经过大略介绍了一下。原来,杭州陷落之后不久,余姚的县令也弃官而逃,大权落到一个名叫王元如的教习手里。此人立即与杭州方面联络投降,并督率民夫日夜抢修道路,准备迎接清军。民夫们不堪奴役,鼓噪起来,把他揍了一顿。孙嘉绩和熊汝霖知道民心可用,于是率领一伙壮士,于闰六月初九日夜里攻人县衙,把王元如捉住,斩首示众,就此扯起了反清大旗。“当时,弟也是铤而走险,生怕闹不好,反而乱将起来,使百姓先受其害,那么弟便成了乡里罪人了!”孙嘉绩感叹地说,结束了介绍。
    “这一层倒无须过虑,”黄宗羲断然一挥手,“终不成为了保住区区身家性命,就连华夷之防的大义也不顾了,俯首帖耳地任由鞑子宰割作践!”
    “而且,”黄宗会也兴冲冲地插口说,“弟等方才一路行来,但见四乡从军者甚为踊跃,城中居民也在齐心备战。足见吾兄此举,乃是深得人心哩!”
    孙嘉绩摇摇头,严肃地说:“这岂是弟一人之能?实因大明三百年恩泽,尽在人心之故!”停了停,又微微一笑,说:“弟这番能行此险局,得熊雨殷助力甚多。只是不巧,他前往台州迎接鲁王去了。不然,正好请他也来与二位相见——待过几天吧!”
    熊雨殷,就是与孙嘉绩一同起事的吏科给事中熊汝霖,以往大家都是认识的。
    “啊,兄是说,去……去迎接鲁王?”黄宗羲疑惑地问,没想到事情进行得这样快。
    孙嘉绩点点头:“如今浙东各府都已经起兵响应,须得有一位宗室之亲的王者出来,才能名正言顺地号令四方。恰好鲁藩现在台州暂住,可谓天假其便!因此已同各方商定,恭迎鲁藩到绍兴行监国之权。因此,兄等来得正好,届时一道前往便了!”
    听说已经着手成立新政权,而且新主子照例又是朱姓王室的后裔,黄宗羲意外之余,心中本能地冒起一种反感与厌恶。他冲动了一下,想说出自己的想法,但话到嘴边,临时又变成了:“那,不知王驾何时可达?”
    “台州方面尚未有确信,总之不出这几日之内吧。再拖,只怕就难免生变。
    这一层,熊雨殷不会不知。”
    “可是,”黄宗羲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断然抬起眼睛,“这新君一立,便名分俱定,难以改变了!”
    孙嘉绩微微一怔:“兄是说——”
    “去岁留都迎立之事,兄想亦知晓。若非东林诸君子心志不坚,屈从小人之议,误立庸而贪之福藩,以江南之人心物力,又何至于一岁而亡!”
    “那么,以兄之见?”由于黄宗羲所指出的,确实是一个极其惨痛的教训,孙嘉绩不由得专注起来。
    黄宗羲没有立即回答。无疑,就内心深处而言,他已经认定以往那种君权至上,以皇帝一家一姓的利害,代替万民百姓的利害的政权格局,是导致天下大乱、民众涂炭的罪恶之源,不从根本上加以改变,就没有治世可言。然而,若是要他明白说出怎么改变,所谓新的格局应该是怎么一个样子,他又不禁有点茫然。所以,沉默到后来,他只得退一步说:“立君以贤,这是第一要紧的。如若急切之际,难以明察,则不妨暂缓。另外,以往朝政之所以流弊丛生,皆因君权太重之故。若要防止弊政,君权必须有制。譬如前代丞相之设,用意亦在此。如能恢复,或许不失为一法。”
    孙嘉绩拈着胡子,沉吟说:“丞相之设,是我朝太祖皇帝明旨废除的,遽尔恢复,只怕有骇观听,不易实行。而于暂缓称帝嘛……嗯,这个待与会盟诸公商议后,再相机而定吧!”
    这么表示之后,他看来还想说下去,可是有两个手下人走进来,说有要事禀报,把话头打断了。
    那两个人,一个是来请示如何安置愈来愈多的投军民众;另一个则是因为购置军火武器,开支很大,无法应付,前来讨钱的。这两件事都不是三言两语能打发,以致两位客人着实干坐了好一阵子。不过,黄宗羲对主人刚才那个表示,多少有点失望,因此也就沉默着。倒是黄宗会大约对于眼前的一切都觉得很新鲜,他颇感兴趣地注视着孙嘉绩的一举一动,待对方把那两个人打发走了之后,他就急急地问:“哎,闻得我兄此番举义,四方响应者甚众。只不知尚有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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