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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伏侍老爷,煮茶做饭,扫地烧香,并无一毫疏失。多蒙老爷另加只眼,果与别的看待不同。只是明日大相公高中了,就把老爷看顾小人做了样子,抬举做得管家头目罢了。”杜开先道:“这也容易。只怕你明日多了年纪,耳又聋,眼又瞆 ,却怎么好?”聋子道:“大相公,小人也是这样想。若还到得那个时节,就坐在书房里,照管些事儿,吃几年安乐茶饭,也尽够了。”
杜开先道:“且到这个时节,自然不亏负你。我还有句话与你说。明日是元宵佳节,城中遍挂花灯,我欲与康相公同去看玩一番,你明日可早早打点午饭伺候。”聋子道:“大相公,这个却不劝你去。那闹元宵夜,人家女眷专要出去看灯。你们读书人倚着后生性子,故意走去,挨挨挤挤,闯出些祸来,明日老爷得知,却不说大相公,倒罪在我小人身上。”
杜开先道:“聋子,我听你这几句话儿,着实讲得有理。谅来我与康相公两个,具是守分的人,决不去那边惹祸。明日便进城去,也不回府中,只在大街左右看玩片时,少不得依旧出城,到梅花观中歇了,后日早早便好转来。只是你在书房中,夜来灯火谨慎几分,强如把我相公挂在心上。”聋子道:“大相公,小人虽是方才说那几句闲话,一半为着大相公,一半却为着小人自己。明日去不去,凭你主意。只要凡事小心,早去早来,省得小人放心不下,明日又赶进城来。”杜开先道:“你快去打点晚饭,再不要絮烦了。”
聋子转身竟走,不多时,便把晚饭拿出来。杜开先就同康汝平便把酒来吃了几钟,然后吃饭吃茶,又坐一会,各人进房收拾安寝不提。
次日,两人早早吃了午饭。杜开先分付聋子,小心看管书房。康汝平带了家童,一齐起身。离了清霞观,过了凤皇山,行了三四里,那里得个便船?你看他两个,原是贵公子,从来娇养,出门不是船,就是轿马,那里有行路的时节?这日有事关心,又恐迟了,就如追风逐电一般。有诗为证:
心中无限私情事,两足谁怜跋涉劳。
不趁此时施巧计,焉能海底获金鳌。
看看行了半个日子,还到不得西水滩头。这正是:心急步偏迟。直到天色将晚,方才到得梅花观中。
许叔清忙出迎迓,见了康汝平,便对杜开先道:“老朽前日却听不明白杜相公说,原来同馆的就是康二相公,好难得。”康汝平欠身道:“不敢。”
许叔清笑道:“二位相公,今日匆匆回来,敢是要进城看灯么?”杜开先也笑道:“不瞒老师,原是这个意思。”许叔清道:“二位相公,既要看灯,何不早来些?”杜开先道:“起初原不曾有此意,吃午饭后,两人一时高兴,说起就来,又没有船,只得步行,所以这时才到。老师在此,实不相瞒说,我两人都不回家去了,且在这里闲坐片时,待等上灯时候,换些旧衣服穿了,慢慢踱进城去看一看,不过略尽意兴,即便转来,就要老师处借宿一宵,明早就到清霞观去。”
许叔清满口应允道:“这个自然领教。今日元宵佳节,二位在此,却不曾打点得些什么好酒肴,老朽甚不过意。也罢,二位相公若不见罪,还有野菜一味,淡酒一壶,慢慢畅饮一回,然后进城。不识尊意如何?”杜开先与康汝平齐答道:“我二人到此,借宿足矣,又要叨扰老师,甚是不通得紧的。”许叔清道:“相与之中,理上当得的,说那里话。”就分付道童,整治酒饭款待。
你看这杜开先把这件事牢牢在心记着,就对康汝平道:“康兄,我与你今日之来,单单只为得这件事,到这里好几时,却把那件事情反忘怀了。”康汝平会意道:“杜兄,正是那件要紧的东西,这时节却打点不及。古人说得好, ‘有缘那怕隔重山’。只要有缘,自有凑巧的所在。但是那二三个字儿,到底要打叠得停当。”
正说得高兴,那许叔清走来问道:“二位相公,还是吃了酒去看灯,还是只吃饭,看过灯来吃酒?”杜开先道:“康兄,想是这时城中火炮喧阗,花灯必然张挂齐整,若吃了酒饭去,恐怕迟了,我们不如看了转来。”康汝平道:“讲得有理。”便起身换了衣服。许叔清道:“二位相公既然先去看灯,老朽却得罪了。今日乃三官大帝降生之辰,晚间还要做些功课,却不得奉陪,只在这里殷勤拱候便了。”杜开先道:“这个不敢劳动老师,只留康相公家这位尊价在此等候一会就是。”
两人别了许叔清,遂起身走进城来。恰可皓月东升,正是上灯时候,但见那:
焰腾腾一路辉煌,光皎皎满天星斗。六街喧闹,争看火树银花;万井笙歌,尽祝民安国泰。叠叠层层,彩结的鳌山十二;来来往往,闲步的珠履三
千。这正是:金吾不禁,玉漏停催,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两人看了一会,渐渐走到十字街头。只见簇拥着两行的人,拉下两个宽
大场子,一边正在那里跳着大头和尚度柳翠,一边却在那里舞着狮子滚绣球,筛锣击鼓,好不热闹。两人看得有兴,各自站在一边。
不多时,那后面一条小巷里,又拥出一伙人来。杜开先回头看时,恰又是一起跳大头和尚的。忽听得中间有两个人说道:“我们先到韩府中去。”杜开先听了韩府二字,着实关心,便唤了康汝平,随着那个人一齐径到韩府中。
只见那大门上直至中堂,处处花灯遍挂,银烛辉煌,就如白昼。他两个便混在人队里,挨身直到堂前。正是韩相国庆元宵的家宴。上面凛凛然坐着一位,你道是谁?原来就是韩相国。左右两旁,还有几个恭恭敬敬坐着的,就是他的弟男子侄。笙歌鼎沸,鼓乐齐鸣,流星满空,火爆震地。又是这一班跳大头和尚的,敲锣击鼓,满城人都来逢场作戏。杜开先与康汝平两人到此,一心一念,只为这两个女子身上,左顾右盼,前望后瞻,徘徊许久,并无踪迹。心中顿觉愁闷,暗想道:“今日千筹万算,得到这里,也非容易。倘若不得些影响,怏怏空回,必然害起病来,如何是好?”
正思虑间,见那围屏后闪出两个女子来,一个就是韩蕙姿,一个就是韩玉姿。这康汝平不住睛偷觑几眼,端的认不出那一个是前日拨琵琶的。杜开先痴痴呆呆,看了一会,暗自道:“世间有这样一对女子,就是嫡亲姊妹,面庞也没有这等相像得紧,不知那一个是前夜舟中酬和的?”你看,到把个杜开先疑疑惑惑起来。
原来那韩玉姿那夜隔船酬和的时节,便是有些月色,朦胧之间,两下里面貌都不曾看得仔细,所以怪不得这一个全不识认,也怪不得那一个心下猜疑。就是那韩蕙姿,前日瞥见康汝平的时节,天色尚未昏瞑,他却看得几分明白在眼睛里。蓦然间在人丛里见了,便觉兜上心来,连忙站出屏前,把秋波偷觑几番。
杜开先回转头来,见他有些情景,只道就是在舟中酬和的这一个,满心欢喜,便又近前几步,把袖中纨扇悄悄撇在韩蕙姿身边。有诗为证:
侯门深似海,不与外人通。
昔日留情密,今宵用计穷。
昆仑难再见,红绡岂重逢。
纨扇传消息,姻缘巧妙中。
回转身来,携了康汝平的手,向人队里看这些人跳的跳、舞的舞,站了好一会,方才与众人同散出门。此时将及半夜,灯阑人静,两个说说笑笑,徐步踱出城来,竟到梅花观中。许叔清还在这里等候,见杜开先与康汝平走到,忙唤道童摆出肴馔来,三人畅饮不提。
说那韩蕙姿见人散了,刚欲转身进去,只见屏前遗下一柄纨扇,便蹲身拾起,藏在袖中,连忙走进房里,正向灯下展开观看。恰好那妹子韩玉姿推门进房,看见姐姐手中执着一把纨扇,便迎着笑脸道:“姐姐,好一把纨扇,却是那里来的?”韩蕙姿道:“妹子,你却不知道这把扇子,休轻觑了他,却来得有些凑巧。”
韩玉姿笑道:“姐姐,我晓得了,这敢是老爷私自与你的么?”韩蕙姿道:“妹子,人人说你聪明,缘何这些也不甚聪明。若是别家的老爷,内中或有些私曲。我家老爷待我姊妹二人,一般相似,并无厚薄。难道私自与得我,到没得与你不成?不是这等说。这柄纨扇,恰是适才多人之际,不知是那一个掉下在围屏后边,偶然看见拾得的。”
韩玉姿笑道:“你却有这样好造化,何不待妹子赠你几句诗儿?”韩蕙姿道:“这个却好,只是上面已题着诗了。”玉姿道:“姐姐,可借与妹子一看么?”韩蕙姿便递将过来。
韩玉姿展开,把前诗看了一遍,只见诗后写着杜萼名姓,蓦然惊讶起来,心中想道:“好奇怪,上面这一首诗,分明是前日在玉凫舟对那生酬和的,我想这一联诗句,并没人晓得,不知什么人将来写在这把纨扇上。看将起来,莫非那生就是杜萼,适才混入进来,探访我的消息,也未可知。”便对韩蕙姿道:“姐姐,你可晓得这扇上诗句是甚么人题的?”韩蕙姿道:“我却不知是谁。”韩玉姿道:“这就是杜萼题的。”韩蕙姿想一想道:“妹子,杜萼莫非就是老爷时常口口声声慕他七岁能诗的么?”韩玉姿道:“姐姐,我想决是此人。终不然我巴陵城中,还有一个杜萼不成?”
韩蕙姿道:“妹子,这有何难,我和你明日就拿了这把扇子,送与老爷一看,便知分晓。”韩玉姿道:“姐姐所言,甚是有理。只恐这时老爷睡了,若再早些,就同送去一看,却不是好。”韩蕙姿道:“妹子,他老人家眼目不甚便当,就是灯下,也十分不甚明白。只是明早去见他罢。”韩玉姿便不回答,遂与姐姐作别,归房安寝不提。
次日早晨起来,他姊妹两人执了纨扇,殷殷勤勤走到后堂,送上韩相国道:“启上老爷,昨晚在围屏前,不知甚么人掉下一把纨扇,是我姊妹二人拾得。上面写有诗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