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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载恩情胶漆固,百年伉俪唱随宜。
路旁野艳何心顾,箧内骊词着意思。
若也题名金榜上,泥金报喜莫迟迟。
这文荆卿看一会,哭一会,捱了一个更次,渐渐残灯将灭,只得收拾上床安睡。次早起来,谢了店主,两人依旧登程。晓行暮息,宿水餐风,行了两三个月,才进京城。但见:
皇极殿正对一轮红日,乾清宫紧罩五色祥云。五凤楼前威仪整肃,紫金城里瑞气氤氲 。三座城池,锁住无穷王业;九重宫阙,镇定万古乾坤。天子圣明,宵衣旰食;臣工贤谨,有国无家。士民乐业,黎庶安生。五湖四海咸归顺,万国九州庆太平。
正是槐黄时候,天下豪杰,捱捱济济,尽挟生平抱负,竞吐胸中锦绣,献策金门,皆欲夺取天下大魁。文荆卿此时正到,得赴科场,果然首登金榜。及至廷试,又中了探花,方遂平生之愿。先着人竟到临安府李刺史府中报捷。报人禀道:“老爷姓文,怎么要报到李刺史家去?”文荆卿道:“我老爷因赘在李刺史府中,所以先要打头报到那里去。”报人听得是李刺史的女婿,是个大来头了,着实要赚他一块赏赐。星夜飞奔,来到临安府李刺史府中报捷。
那老夫人、小姐正在想念文荆卿,犹虑不能得中。忽然听报了探花,一家喜从天降。就把报人留在府中住下,着院子竟到南庄,迎请二相公回来,打发赏赐。
那临安高太守,闻得文荆卿果然联捷,中了探花,满心欢喜,一个门生稳稳拿在手里。立时备下旗竿扁额,羊酒花红,亲到李府恭贺。
说这李岳,自与老夫人争竞出门,果然许久竟不回来。听得文荆卿报了探花,追悔无及,道:“古人云,凡人不可貌相,海水难将斗量。果是不差。我今若是回去,免不得要说几句势利话儿,却不反被嫂嫂、侄女儿暗中冷笑,只说我是趋势附炎的。但当今之世,到是势利些的还行得通,且回去看个分晓。”连忙备了许多礼物,赶将回来。只见堂前喧阗闹吵,都是各乡宦家来恭贺的。
李岳一走进门,见了小姐,深深唱喏,趋奉不已,道:“探花夫人,小叔特来贺喜。”小姐笑道:“叔叔说那里话。向日若非叔叔深谋奇计,你侄女婿焉能得有今日?”老夫人道:“叔叔,如今一来也得门当户对,替你面上争了光彩;二来我嫂嫂也省得吃你的言语。”李岳惭愧无地,道:“嫂嫂,君子不念旧恶。你若重提旧事,教小叔颜面何存?”小姐道:“今日接叔叔回来,要你打发报人,却不必把是非争辨了。”
那李岳巴不得脱身出来,听小姐说了这句话,勉强笑了一声,疾忙走出堂前,便与报人相见。遂把文荆卿捷中探花的缘故,仔细询问一遍。那报人就要起身,老夫人再四款留不允,只得重重酬谢出门。
你看这李岳,见侄女婿中了探花,把哥哥在日势炎依旧使将出来。从此出入不拘远近,就要乘马坐轿。那些临安城中的人,见他当日是刺史的兄弟,如今是探花的叔丈,愈加奉承几分。他便到南庄上,也去竖两根旗杆起来。正是:一人有福,挈带满屋。这不在话下。
那文员外,自他侄儿不别而行,各处遍访,竟不知些踪迹。忽见廷试录上第一甲第三名文玉,字荆卿,姑苏人。心中便有十分疑惑,暗想道:“天下同名同姓者虽多,哪有这都图籍贯一些不差的。又有一说,姑苏城中,只我文家一姓,那里还有外族?这多应是我酒痴生的侄儿了。
文员外正在将信将疑之际,只见京中下书人到,口称送文探花家报。忙到堂前,接了来书,一一询问,果是侄儿中了探花。霎时间疑城始释,心花顿开,遂把下书人请进客厅,款留茶饭,便拆开书,从头一看,上写着:
不肖侄玉,自违慈颜,已经三载。踪迹不定,温清之礼既疏;湖海久羁,甘旨之供已缺。虽切孝思,实招物议。不肖莫大,负罪良深。幸得分花官里,食粟王家。虽祖宗之福庇,实叔父之义方。准拟新秋告假,驰驿还乡。专人走报,不尽欲言。
叔父大人尊前不肖侄玉顿首百拜
文员外看了书,满心欢喜道:“谢天谢地,这是我文门有幸了。”连忙进去,取出白银十两,送与下书人,辞谢而去。
次日,姑苏太守得了试录,恭送旗扁,以表其门,又建探花牌坊。文员外大喜过望,把门楣改得齐齐整整。那些姑苏城中的,有晓得的,说是文安员外的侄儿中了探花,应得光表门闾。有那不晓得的,说文安员外何曾有这样一个侄儿,毕竟是扳认的。
到了八月中旬,文探花奉命册封,便道还乡。文员外听说侄儿回来,不胜欣跃,亲自出城迎迓。你看那郡中官员,没一个不来谒见。文探花到了自家门首,只见改换门闾,鼓乐喧阗。有诗为证:
锦衣今日还乡故,门第堪容车马行。
试问当年题壁者,探花即是酒痴生。
一直进到中堂,下了轿,先向叔父面前拜谢幼年抚养之恩。员外回答不及道:“贤侄今为天衢贵客,愚叔当以礼见才是,何敢转加仆仆之劳,岂不折煞我乎!”文探花道:“小侄向年若非叔父大人良言激励,必沉溺于糟粕中矣。幸得今日金榜联登,宫花宠赐,虽然得沐皇恩,实叔父大人所赐。”
员外道:“贤侄说哪里话。愚叔虽是向年有几句言语,不过要贤侄矢志功名的意思,但恐人生不能立志。今贤侄功名已遂,志愿已酬,诚所谓肉眼无珠,好人未易识耳。便沉溺于糟粕中,亦何害生平矣。”文探花笑道:“叔父,若提起前言,令小侄赧颜无地。只是一件,幸得驾高车,返故土,虽然得酬素愿,犹未得偿叔父大人二十年来抚养深恩,如之奈何?”
文员外道:“贤侄,岂不闻‘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虽是愚叔抚养你成人长大,还念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今贤侄皇都得意之时,正父母泉台瞑目之日。须早择良辰,到他墓前祭奠一番,以尽人子之情才是。”文探花掩泪道:“叔父大人,小侄在襁褓时,一旦椿萱尽丧,可怜生不能事,死不能葬,真大不幸也。今日便以五鼎荐祀,固小侄分内之事。奈何匆匆到家,交接事烦,无顷刻之暇,暂消停几日,整备牲礼,虔诚祭奠便了。”
文安员外道:“贤侄,愚叔还有一句说话,只是难好启齿。”文探花道:“我与叔父大人,分虽叔侄,恩犹父子。家庭之间,有话不妨明示。”文安员外道:“所虑一件。古人说得好,男大当婚。又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贤侄如此青年,且喜挂名金榜,洞房花烛不可稍迟,必须早聘名门,以谐伉俪,接其宗枝,岂不美哉。”文探花道:“叔父大人在上,小侄初到家中,事物纷坛,但不告而娶,一时难好奉禀。今日重蒙叔父美意,安敢隐瞒。小侄自向年偏见出门,游到临安假寓,幸遇一段奇缘,已入赘李刺史府中了。”
文员外道:“贤侄,我想李刺史府中小姐,千金贵体,非贵戚豪家不能坦腹,贤侄是异乡孤客,行李萧然,既无势炎动人,又无大礼为聘,纵贤侄才貌堪夸,实非门当户对,恐未必然。”
文探花道:“小侄初登黄甲,名列缙绅,叔父面前倘或诈言虚诳,上何以取信于君父,又何以结交于士夫,下何以出治于百姓。所以再三因循者,其中隐情难好与叔父道耳。”文员外道:“贤侄,果然有这样奇事,我愚叔替你喜之无尽。何不把前后事情,大略讲一讲,与我愚叔知道。”文探花不敢隐瞒,便把梓潼托梦,与小姐楼前题咏,小姐得病扮医,李岳捉奸,太守判婚,贾秋惊恐,前后缘由,备细说了一番。
说不了,文员外便拍手大笑道:“贤侄,正是天赐姻缘,因此六合相凑。世间一饮一酌,莫非前定。既然如此,可修书一封,差人径往临安,一路驿递衙门,讨些人夫轿马,迎娶侄妇到我姑苏。大家共享荣华富贵,省得人居两地,彼此相悬,却不是好?”文探花道:“叔父有所不知,你侄妇是宦门弱质,从来不出闺门。老夫人止生一女,况且十分爱惜,时刻不离膝下,岂肯使他远涉千里程途。前月已着安童先赍 书去,小侄且待明日祭奠先人事毕,也就要到临安去了。”文员外道:“愚叔的意思,欲留贤侄在家,或郡中有甚分上,顺理的去讲几桩,也不妨事。这样看起来,又成画饼了。”
说话之间,恰好安童从临安转来,竟到堂前,小小心心,先到员外跟前磕了几个头,又向探花面前磕头。文员外见他戴了大顶京帽,穿了屯绢海清,竟是舍人一般,有些大模大样,与当初在书房中伏伺的形相不同,到觉有些不认得了,便对探花笑道:“今日若非贤侄中了探花,这安童缘何带挈得他如此齐整。正所谓:一人有庆,万人赖之。”
文探花便问道:“安童,可有回书么?”安童禀道:“只有小夫人一封回书在此。”探花接过手,拆开一看,恰原来是七言绝句二首。
其一:
罗帏寂寞几经秋,泪雨如倾恨未休。
莫把骊词丢脑后,东头不了又西头。
其二:
自从捷报探花郎,与妾多添半面光。
寄语郎君归莫晚,谁人不羡贵东床。
文探花看诗毕,便道:“小姐,小姐,我岂是那等之人。一点诚心,惟天可表。”又问:“老夫人有甚话说?”安童复禀道:“老夫人拜上老爷,途路风霜,保重贵体。只要早早荣归,就是万千之喜。”探花道:“我行程在迩,何劳老夫人挂虑。”就分付安童:“速备鼓乐牲礼,准是明日祭奠太老爷、太夫人坟茔。一壁厢买舟早到临安,毋得违误。”
安童领命,疾忙打点祭礼,并各项俱已完备。次日,请了叔父,同往先茔祭奠,致敬尽礼。祭毕,便与叔父作别起身。文安员外执意强留不得,只得整备酒席,于十里长亭之外,殷勤饯行。文探花也不忍一旦轻离叔父,但难舍小姐恩爱,虑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