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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森柏尔格剥了一只橙子。
“大家各一半,准没错儿,”他用坚决的口气说。
“再说下去吧。”我鼓励谈话的人。他又要议论一番了,这个人总是不肯安静。
“根源在于社会愚蠢的偏见和鼠目寸光、缺乏公道,我说!他们干了一些区区小事——唉,天哪,这倒是怪可笑的。他们创设了女子高级文科中学,还雇佣了一些女人,让她们当报务员,以为这样就可以搪塞过去了,可是总的说来,总的说来又如何呢?这是什么观点?这不过是性爱和色情之类的东西,真是目光短浅,骇人听闻!”
“原来如此,”博士如释重负地说,并把餐巾扔在一边。“这至少是逗人的。”
劳贝连看也不屑看他一眼。
“你们瞧,”他又恳切地说下去,同时拿起一块很大的餐后糖食挥动了一下,然后煞有介事地送到嘴里。“你们瞧,如果两个人相爱,而男的把姑娘诱拐了去,那末男的仍像过去一样,是一个很体面的人,甚至还神气活现,威风凛凛——真是该死的家伙!而女人呢?她却失去了贞操,为社会所唾弃,被人奚落,而且堕落了。是的,堕——落——了!这种观点的道德准则又何在呢?难道男人也不是一样堕落了吗?嗯,男人的所作所为,不是比女人更不光彩吗?……嗨,你们倒说说看!你们发表意见吧!”
迈森柏尔格望着他香烟里升起的烟雾,陷入沉思。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他好心地说。
劳贝的整个脸上露出洋洋自得的表情。“我一点也不错?一点也不错?”他反反复复说。
“人们下这样的判断,道义上有什么根据?”
我瞅着塞尔敦博士。他不动声色。他用双手搓一块小面包时,只是低头瞧着地面,不吭一声,脸上的表情十分严峻。
堕落(2)
“还是站起来吧,”过一会儿他安详地说,“我要给你们讲一则故事。”
我们把食桌推到一边,于是我们就能舒舒服服地在后面一个坐谈的所在聊天。这里陈设雅致,铺有绒毯,还有小小的软垫椅子。悬在天花板上的一盏挂灯在室内洒下了朦胧的蓝幽幽的光辉。人们抽起烟来,不一会,天花板就烟雾缭绕。
“喂,讲吧,”迈森柏尔格一面说,一面在四只小玻璃杯里斟上法国甜药酒。
“嗯,我很想把这个故事讲给你们听听,因为它对我们有重要意义,”博士说。“这倒是一篇现成的小说材料哪。你们知道,我以前曾动过笔。”
我看不清他的脸膛。他架起二郎腿坐着,两手插在茄克衫的侧袋里,背靠安乐椅,泰然自若地仰头望着那盏蓝色的挂灯。
他沉吟了一会开始说:“我故事中的主人公,是德意志北部他故乡小城市里的高级文科中学毕业生。十九岁或二十岁时,他进入P城的某所大学,这是位于德意志南部相当大的一座城市。
他是一个挺和气的小伙子。在他面前,谁也不会发脾气。他明朗欢快,亲切和气,所有的同学都很宠爱他。他是一个俊美、颀长的青年,脸上的线条十分柔和,棕色的眼睛生气勃勃,弧形的嘴唇也很柔美,嘴唇上刚开始长胡子。当他把黑色鬈发上那顶浅色的圆帽子推向后面,两手插在裤袋里在街头溜达,而且好奇地环顾四周时,姑娘们都向他投以爱恋的眼光。
那时他是天真无邪的,不论肉体上和心灵上都是如此。他可以说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还没有打过败仗,还没有真正打动过女人的心,第一个女人嘛——他找不到机会;第二个女人嘛——他还是找不到机会。
在P城住了约摸十四天光景,他就自然而然地陷入情网。他不像一般人那样爱上女侍者,而是爱上了一个青年女演员,韦尔特纳小姐,她在歌德剧院专扮演钟情少女的角色。
正如作家一针见血地所指出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过那位姑娘真的十分标致:身材苗条,一头淡淡的金发,一双虔诚、欢快、灰蓝色的眸子,娇美的小鼻子,天真的甜美的嘴儿,还有柔嫩的、圆圆的下巴。
他先爱上了她的脸,后来又爱起她的手儿和玉臂来。有一会,当她扮演一个古典戏剧的角色时,他看到她露出了玉臂。终于有一天,他爱起她的整个人来了。他也爱她的心灵,对她的心,迄今尚一无所知。
爱情使他花去一大笔钱。至少每隔一个晚上,他总要在歌德剧院的正厅前排座位上占一席之地。他经常写信向妈妈讨钱,煞费苦心作出种种荒唐的解释。他为了她撒谎。这样就把什么都开脱了。
当他意识到自己热恋着她时,他写起第一首诗来,这是人所周知的、德国式‘恬静的抒情诗’。
为了这个,他经常坐到深夜,埋头于书籍,只听得五斗橱上的小闹钟在单调地走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而外面则偶尔传来微弱的孤寂的脚步声。在胸口上面喉头开始的地方,痛苦像一块石头一样盘踞着,此刻这种痛苦已变得柔润潮湿,沉甸甸的泪水常常要从眼睛里夺眶而出。可是他羞于真正哭出声来,因此他只得用文字在纸上寄托自己的哀思。
他用温婉的诗歌表达自己的感情,调子十分忧伤。诗中他把她写得那么甜美可爱,而自己却那么病弱疲惫,内心深处又多么骚动不安。他恍恍惚惚地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在纯洁的玫瑰花和紫罗兰下,甜蜜的幸福正在那儿假寐,可是他的手足给束缚住了……
这确实是可笑的,谁都会讪笑他。这些诗句多么蠢,简直不知所云,毫无意义。可是他爱她呀!他爱她!
他扪心自问,也当然觉得自己于心有愧。这真是一种可怜的、卑躬屈膝的爱情;他只是默默无言地吻她的小脚,(因为它们如此可爱)或她洁白的手,然后心甘情愿地死去。至于她的嘴儿,他连想都不敢想。
有一天夜间他醒过来时,忽然想象她此刻也许躺在那边,可爱的脑袋倚在白色的枕头上,甜美的嘴儿微微张开,而那双纤手,那双无法形容、连嫩蓝的静脉也清晰可见的纤手却合在一起搁在被子上。于是他猛地转过身去,把自己的脸紧靠在枕头上,在黑暗中哭了很久。
他的相思病这时已到达了高潮。现在他连诗歌也写不出了,什么东西也不再想吃了。他避而不见熟人,深居简出,眼睛下面有两个很深的黑圈。他压根儿不再用功,也不想读书。好久以前,他买来她的一张像片,现在他始终在这像片面前,昏昏沉沉地半睡半醒,泪如泉涌,苦苦相思。
一天晚上,他同友人勒林一起坐在小酒馆一隅,前面摆着一杯很不错的啤酒。勒林是他过去学校里的挚友,现在是高年级的医科学生。
勒林猛地拿起大酒杯往桌子上一放。
堕落(3)
‘唔,克莱纳,现在你把心事抖出来吧。’
‘我的心事?’
于是他不再坚持,把关于她和自己的事和盘托出。
勒林尴尬地摇晃起脑袋来。
‘糟了,克莱纳。没有什么办法。你不是第一个人了,根本难以接近。她过去一直住在母亲那边。做娘的已死去相当时间了,可是即使如此——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姑娘。’
‘那末你认为,我……’
‘喏,我认为,你希望……’
‘哎,勒林!……’
‘……唉——是这样:请原谅,让我说得明白些,我万万想不到这事是这样叫人动心。你就送给她一束花,给她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地写一封信,恳求她赏光给你回个信,你在等着她,准备亲口赞美她一番。’
他面色刷白,浑身战栗。
‘可是——可这个办不到!’
‘为什么办不到?只要花四十芬尼,哪一个仆人都愿意出力。’
他颤抖得更厉害了。
‘老天爷,但愿能行!’
‘现在她住哪儿?’
‘我——不知道。’
‘你连这个还不知道?侍者,把地址簿拿来!’
勒林很快就找到了。
‘不是行了吗?她一直住在上流社会。目前她忽然住到荷伊街6号A四楼了,你瞧,明明在这儿:伊尔玛·韦尔特纳,歌德剧院的成员……你瞧,这是一个很蹩脚的地区。她的贞操得到了报应。’
‘勒林,请你别……’
‘噢,噢,算了。这也是你造成的。也许你应当吻吻她的手——好心肠的人!这一回,正厅前排座位三米的地方,你都得着眼在花束上。’
‘区区一些钱,我又怎么放在心上!’
‘有脑筋就好啦。’勒林夸夸其谈。
第二天上午,一封真挚而感人肺腑的信随同一束瑰丽的花束送至荷伊街。要是从她那儿得到一个答复,该多好啊!任何答复都行。那时他要欣喜若狂地去吻吻她写的每行字了!
过了八天,屋子门口的信箱由于几次三番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活瓣破裂了。房东太太破口大骂。
他眼睛下面的两道黑圈更深了;他看去真是憔悴不堪。照镜子时,他大吃一惊,后来又顾影自怜地哭了起来。
‘你呀,克莱纳,’勒林有一天毅然决然地说,‘再不能这样下去了。你真的越来越消沉了。必须采取行动。明天你干脆上她那儿。’
他把一双悲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干脆……上她那儿……’
‘对。’
‘哎,这可不行,她不会答应我的。’
‘写字条毕竟是愚蠢的。我们马上可以猜测到,她与你素不相识,不会立刻给你写信。你必须干——脆上她那儿去。要是她有朝一日向你问安,你就幸福无边了。那时你在她眼里就不是一个讨厌鬼了。那时她就不会轻易把你撵走。——你明天就去。’
他听得头晕目眩。
‘我明天不能去。’他轻声说。
‘那么你这人就毫无办法!’勒林生起气来。‘你就别再见她,让自己独个儿闷在心里!’
外面,冬天在和五月作最后一次搏斗。这些日子,他内心展开激烈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