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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同意陪审推事的意见。在表演节目中确实需要令人捧腹的压台戏,即使律师本人也频频颔首,柔声柔气地说:“对啊,要有一些特别欢快的场面……”于是每个人都动起脑筋来。
谈话就此中止。在一分钟左右的哑场中,室内静寂无声,只能偶尔听到人们考虑问题时发出的轻微的喟叹声。一分钟后,一件怪事发生了。安玛洛亚仰天靠在矮沙发的软垫上,像老鼠一样一个劲儿咬着她小手指上尖尖的指甲,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她的嘴角挂起一丝微笑,这是一种心不在焉的、近乎困惑的微笑,这说明她的情欲正在痛苦地、狠狠地燃烧。她的眼睛本来张得又大又亮,此刻慢慢扫向壁炉,有一瞬间,同那青年音乐家的目光相遇。然后她猛地扭动上身,转向做律师的丈夫。她两手放在衣兜上,用咄咄逼人的目光凝视着丈夫的脸,自己的脸也显然变得十分苍白。只听得她用圆润的嗓子慢腾腾地说:
“克利斯蒂安,我有一个建议。在联欢会结束时,我请你上台当一名女歌手,那时你该穿起一件婴儿的红绸衣,跳舞给我们看。”
她这寥寥的几句话在人们中间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年轻的画家想好心地笑出声来;希尔德布兰特先生脸色铁青,拂拂衣袖;几个大学生连声咳嗽,有失体统地用手帕大声擤起鼻子来。希尔德布兰特太太的脸儿涨得通红,人们是难得看到她这样的。陪审推事维茨纳格尔索性走开了,拿起一块白脱面包。律师尴尬地蹲坐在一把小椅子上,听了这话脸色蜡黄,现出一丝恐惧的微笑。他环顾四周,结结巴巴地说:
“哦,我的天哪……我……也许干不了……请原谅我吧……”
这时洛伊特纳先生的脸已不再像刚才那样,显得漠然无动于衷了。他的脸似乎有些绯红。他伸长脖子用探索的目光直视安玛洛亚的眸子,显得茫然不知所措。
但安玛洛亚的态度并无改变,还想继续说服他。她用刚才那样强硬的语调又说了起来:
“克里斯蒂安,你一定得唱支洛伊特纳先生创作的歌儿,那时你唱,他用钢琴伴奏。这才是咱们联欢会最精彩的压台戏哪。”
场上谁也没有吭声,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于是又突然发生了一件异乎寻常的事:洛伊特纳先生仿佛有人在推波助澜,显得异常激动。他向前跨了一步,用兴奋而颤抖的声音开始迅速说起话来:
“律师先生,我敢向上帝起誓,我确已着手为您创作了一支歌曲。您非唱不可,非跳不可。联欢会的压台戏,我们认为只有这场表演才当之无愧。您会发现,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好的一部作品。穿一件婴儿的红绸衣!唉,尊夫人真不愧是一位艺术家;我说,是一位艺术家!否则,她就想不出这样一个主意来!我求您答应下来吧,同意我们吧!我会尽到我的责任的,我会做出成绩来的,您等着瞧吧。”
这时大伙儿都散开了,开始活跃起来。不知是存心不良呢,还是出于礼貌,每个人都争先恐后走到律师面前,请求他答应。希尔德布兰特夫人甚至用她那布龙希尔德地方特有的腔调嚷了起来:
“律师先生,您毕竟是一个快乐而有趣的人啊!”
律师好容易想出一些话来。他的脸还是黄苍苍的,但说时下了很大的决心。他说:
“各位听我说吧!我该对你们讲些什么好呢?我不宜干这类事,请相信我。我没有演喜剧的才能,除此以外……总之,我干不了,我的能力够不上呀,真抱歉!”
他拒绝的态度十分坚决,安玛洛亚也不再勉强了,只是茫然若失地斜靠在沙发上。洛伊特纳先生也不再说话,他凝望着地毯上阿拉伯风格的装饰,陷入沉思。希尔德布兰特先生终于把话题引到另一个方向,于是人们立即散会,“压台戏”问题依旧悬而未决。
那天晚上,安玛洛亚睁大眼睛躺在床上睡觉,她的丈夫却跨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房来。他挪过一把椅子,靠在床边坐下,压低嗓门期期艾艾地说:
“听着,安玛洛亚。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心里可郁郁不乐哩。今天我非常坚决地拒绝了客人们的要求,也许冒犯了他们。可是天晓得,我也不是存心的啊!要是你也居然认为……那我就请你……”
安玛洛亚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扬起额头上的眉毛。她耸耸肩膀说:
“朋友啊,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才好。今天你的一举一动,是我从来没有料到的。你用不客气的措词拒绝和大伙合作,不愿同我们一起把联欢会开好。大伙都认为你非出场不可,你应当沾沾自喜才对咧。说得婉转些,你使大伙大失所望;由于你粗暴无礼,联欢会的情趣全给毁了。做一个东道主,你本该……”
路易丝姑娘(5)
律师把脑袋垂得低低的,喘着粗气说:
“不,安玛洛亚,我不想扫大家的兴,这点你可以相信我。我不想冒犯任何人,不想叫任何人讨厌我。要是我举止粗野,有失体统,那么我很愿意设法补救。叫我演戏不过是逗大家笑笑,化装一下,只是一场没有害处的娱乐罢了,我干吗不答应呢?我不想使联欢会受到阻碍,我表示愿意……”
次日下午,安玛洛亚又外出做种种“准备工作”。她驱车至木材街七十八号,登上三楼,那儿正有人等着她哩。当她伸手伸脚把脑袋靠在情人怀里时,她热情地对他悄声说:
“听着,赶快行动!当他唱歌跳舞的时候,我们为他伴奏。我呀,我要亲自去张罗衣服……”
两人压低声音发出一阵狂笑,四肢怪模怪样地抽搐起来。
五
如果有人想在野外举办大型联欢会,云雀山下温德林先生的那间房屋却是最理想的。只要你穿越郊外一条风光如画的大街,经过一扇高大的铁栅门,就能来到一座花园,它是温德林先生邸宅的组成部分,规模好比公园一样。花园中央就是宽敞的娱乐厅。娱乐厅同餐厅、厨房和酿酒厂之间,只有一条甬道相通。厅堂用色彩鲜艳的木料建成,既有中国的建筑风格,又有文艺复兴时代的情趣,令人赏心悦目。大门有好多扇,遇上晴好的天气,这些门就一一敞开,让树木花卉的香气渗入。厅子里可以容纳许多人。
今天,大厅里灯火辉煌,五光十色,迎接着远方一辆辆滚滚驶来的马车。不论是铁栅门前、花园的树上和大厅前面,都挂满了五彩缤纷的灯笼,至于娱乐厅内部,那真可谓蔚为奇观了。天花板下面到处是密密麻麻的花环,花环上又挂着无数纸灯笼,墙上则饰有小旗、松枝和纸花之类的东西。在墙头的各种饰物之间,好几盏白炽灯闪闪发亮,把大厅照得光彩夺目。大厅的尽头就是舞台,观叶植物在两侧耸然挺立,而在舞台红色的帷幕上,一个出于画家手笔的精灵在悠然飘荡。大厅的另一端,是一排排一直延伸到舞台的长桌,桌上饰有各色花卉。这时,雅各布律师的宾客们正坐在餐桌边津津有味地享用春天酿的啤酒和烤牛肉。客人中间有律师、军官、商贾、艺术家和高级官员,还有他们的妻子和女儿,总人数肯定在一百五十人以上。客人们并不浓妆艳抹,穿的只是黑礼服和淡雅的春装,因为今天无非是大伙儿热闹一番,应当显得无拘无束。男人亲自捧着酒壶往墙头的大桶取酒;在宽敞、明亮、华光熠熠的厅子里,洋溢着盛宴时那种欢乐而浓郁的气息——到处是枞树的气息和鲜花的芳香,到处是啤酒香、食物的热气以及人们身上散发的气味。人们觥筹交错,笑得那么开朗,那么热情,那么温文有礼,那么无忧无虑。
律师畏畏缩缩,没精打采地坐在餐桌一隅,那里同舞台相距不远。他喝得不多,不时费力地同坐在旁边的行政专区顾问哈佛门的太太谈上一言半语。他嘴角下垂,觉得这里的空气同他格格不入。他那肿起的、泪汪汪的眼睛呆愣愣地望着欢乐的、闹哄哄的人群,神态显得沮丧而冷漠,仿佛在宴会的一片烟雾中,在喧闹声和欢笑声中,潜藏着说不出的痛苦和难以理解的事物。
此刻仆役端来了圆形大蛋糕,人们又斟满甜酒,开怀畅饮,而且致起贺词来。宫廷演员希尔德布兰特先生首先即席致词,他引经据典,为春季啤酒的丰收表示祝贺,词中甚至引用希腊文。继而陪审推事维茨纳格尔为在场的女士们祝酒,措词优雅,言谈之间眉飞色舞。桌布上摆着一只只花瓶,他就近从花瓶中取出一束鲜花,拿每朵花同每一位女士相比。雅各布夫人安玛洛亚正好坐在他的对面,身穿一件薄薄的黄绸衫,于是他称她为“比月季花更美艳的妹妹”。
听了这话,她用手掠一掠柔软的头发,接着扬起眉毛,向丈夫一本正经地点头示意。这时大胖子站起身来,好容易结结巴巴地说了一番话,脸上带着苦笑,真是大煞风景。客人三三两两地鼓了几下掌,喝了几声彩,随即令人难堪地沉寂片刻。可是不一会,大伙儿又欢腾起来,有的开始抽烟,有的喝醉了酒,精神大振,在一片喧嚣声中亲自动手把餐桌搬出大厅:人们想跳舞了。
时间已过十一点,人们开始恣情作乐。一部分客人已走出大厅,涌到五光十色的花园里去呼吸新鲜空气。有的则三五成群留在厅子里,抽烟,聊天,在桶里舀啤酒,站在桶边痛饮。这时,舞台上突然响起嘹亮的号角声,叫各位客人到厅里集合。乐队的全体人马——他们有的吹奏,有的拉提琴——到了,而且在帷幕前坐了下来。一排排的椅子也已经摆好,椅子上放着红色的节目单。女士们都坐了下来,男人则坐在她们的后面或两侧。人们满怀期望,静了下来。
路易丝姑娘(6)
于是小乐队奏起一支闹哄哄的序曲,幕布揭开了。瞧,那儿站着几个面目狰狞的黑人,他们的嘴唇是猩红色的,穿着刺眼的衣服,张牙舞爪,野蛮地大叫大嚷起来。实际上,这倒是安玛洛亚的招待会上最精彩的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