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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最伟大的天才设想是,把“人”一分为三。其一就是我们所看到的人,现实生活中的人,他像你我一样生活在某种社会环境中,吃吃喝喝,睡觉工作,见了面和蔼地打招呼……他就那样生活着,这叫“自我”;其二就是我们本来是想如何生活的,任由欲望所驱使的想象中的人,比如时不时地在财色上的想象和冲动,这叫“本我”,最典型的如“性幻想”和“发财梦”;其三是约束“本我”的东西,也就是良知和道德(当然,法律是一种外力作用),这叫“超我”。“本我”正是在“超我”的约束下,才产生了生活中的“自我”。
这太可怕了,原来,每一个生活中的人,是虚假的?
关于萨特的描述,要简短得多:
萨特被誉为“20世纪人类的良心”。
甚至于有人还认为,在萨特之后,几乎出现了哲学的终结。
他厌恶控制,向往自由,对于现实世界的荒谬和“恶心”感,进行了独到而深入人心的论述,他对自我与个性的弘扬,他的强调个人选择、以及“他人就是地狱”的愤怒和“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的呼吁,至今也是丰盛的思想大餐。
更何况,他有极高的写作天分,对小说、戏剧、散文、政论等各种形式也都驾轻就熟。他不仅是体系与思辩的大师,而且善于把他的哲学用文学、戏剧的方式通俗地解释给人听。
对于浮于生活表面的现代人说,读萨特,思存在,既能形成对生活本身高超的判断能力,也是一种愉快的精神享受。这,与贫富无关,与品位有关。
看完后,肖珠摇摇头。她想,难道,这两个人还真有不少共同之处?相对于其他思想家,他们俩没有高深莫测,难以下口,就像中医,虽然药效好,但须熬成浓浓的苦汤,他们把真理揉成糖丸,不仅可口,而且形态各异,煞有趣味,糖人糖马糖驴?
肖珠合上《必读书目》,在书架上瞅弗洛伊德和萨特的书。一会儿,她就抽下来十几本,她把几本薄的放在一边,准备随时翻看,对于那种挺厚的,她自有办法,只看前言和后记,这是她在学校里形成的阅读习惯,大体上,算是最懒最快最能蒙人的一种读书方法。
何维已经穿戴好,一身蓝色的短衣裤,像一个运动员。他探身问肖珠:“准备好了吗?”
“没什么好准备的,又不是攀登珠穆朗玛峰。”
说着,肖珠从书房钻出来,穿一身浅绿色衣服,晃着两本薄薄的书。
去北山的路,要路过何自清大学门前的那条路。出租车飞驰而过,肖珠看着学校教学楼,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智慧机器正在招唤自己,似乎何自清正在机器里面受难,有千言万语要说。
她想把这种感觉告诉何维,又怕何维伤心。
出租车转了好多弯,终于到了北山脚下。相对于南山,北山要显得险峻一些,仰头望去,除了黄土,还有怪石,山上的绿色也明显比南山要多,但是路却不好走,只有一条可以通汽车的路,用碎石或石板铺成,挑战司机的技术。
询问了一下山下的居民,才知道,山上的小庙是山神庙,原来也曾红火过,但年久失修,早就没人去祭拜了。山神庙建在小山头上,从这条崎岖的山路一直走,翻过一个小山谷,路的尽头就是山神庙,大约有三四里路,也有通汽车的大路。何维和肖珠互相鼓了鼓气,绕开大路,踏上了小路。
一般来讲,古人建庙,也是经过一番地形勘探,拣那景色宜人的地方,依山傍水,风水也好,于是便放心地驻扎下来。个别时候,也有看走眼,选址不当的,于是有些庙址便被荒弃了。《聊斋》里宁采臣路遇的寺庙,还有北山上的这个山神庙,可能就是这种情况。
走了一半路程,可以看见小山头了。远远望去,山头有两大间房子,一小截围墙,其余部分则倒塌了。再往前走,是一条小山谷。夏天的山谷里还有水,需要蹚水而过,水面平缓,也就是一脚深,中间扔了两溜碎石,供人们踩着过。
何维和肖珠并排站好,手拉着手,一人踩着一溜,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肖珠呼吸了一下说:“没想到这地方还有水,空气也好,就是树少了点,晒死人。”
何维说:“这河这么浅,可能只是雨季才有点水。不过这里挺好的,干干净净的,不像南山上,树没有,连草也不如这多,哪怕是这种臭蒿。”
过了山谷,离小庙就不远了。路上的石子明显减少,又是一条土路,一踩一鞋土。路的两旁,是高高大的臭蒿草。
离小庙还有几十米的地方,路却拐上走了,不知道通往哪里。通往小庙的,只是一条勉强称得上小径的路,杂草丛生,再往四处看,何维更加奇怪,山神庙四周,到处都有践踏过的痕迹,要说是小径,则到处都是小径,要说不是小径,只能说四处都是乱踩的脚印。
何维让肖珠跟在自己后头,拿出手机,假装拨号,大嗓门说了一声:“我们在山顶上玩呢,快到了庙里了!”然后他定了定方向,顺着脚印最多的地方,向山神庙走去。
踩着臭蒿草,走到墙根下,何维并没有进庙,左右看了看墙,残存的这截墙,大约有七八米的样子,顺着墙根走了几步,便是墙倒塌之后的烂砖土。何维俯下身看了看,发现砖土上也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围着山神转了一圈,何维大致可以确定,除了面南背北的主殿,从任何地方都可以进入这座庙里,事实上,也的确有人从任何地方进去过这座庙。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到院内,院子不大,时长日久,地面上,只能隐隐看见青砖,上面是浮土和枯草,奇怪的是,上面也有脚印,而且大大小小,乱七八糟,好像有许多人曾在这里聚会。对面正殿,旁边有个偏殿,偏殿里面还有土炕,大概这庙刚修好时,这里曾住过人。
进入正殿,对面供奉着三尊神像,两人仔细看了半天,发现这山神有些可怕,脸上黄一道蓝一道的,手里面还拿着一把钢叉样的武器,直怔怔地盯着下面。其实“山”在传统文化中,是高贵、敦厚、博大的象征,什么高山流水,什么山一样的脊梁,什么留得青山在……可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所塑造的山神的样子,却一律是凶狠有余,威严不足,有损山神的形象。
何维正看着发愣,感觉肖珠拉拉他的衣襟:“这地方好恶心。”
“怎么了?”何维回头看一眼肖珠,半开玩笑道,“不要乱说话,可别得罪神灵啊。”
“不是啊,”肖珠指一指何维身上,再指一指自己身上,又指一指半空中,墙上,皱着眉头说:“你看看,到处都爬满了苍蝇,连我们身上都是。”
何维本能地吓了一跳,再仔细看时,果然够恶心的,到处都飞着苍蝇,墙上也到处都有苍蝇在爬,在打闹,在蠕动。何维刚才只顾看脚印,看周围的环境,看山神像,查一切可能的线索,却忽略了半空中飞着的这些玩意儿。
他吓了一跳,脑海中闪过一部美国电影,在那部恐怖片里,成群成群的食人蝇,可以将一个人活活叮死。
他拉着肖珠跑出正殿,这才回过神来,院子里的苍蝇也不少。他想了想,刚才进来的时候,苍蝇没有这么多,难道,是自己惊醒了埋伏在哪的苍蝇,还是苍蝇发现了他们俩,侵入了它们的领地,纷纷出来示威?何维脸上恐惧的神色感染了肖珠,她吓得紧紧靠住何维。何维赶忙安慰肖珠:“没事的,只是些苍蝇,苍蝇又不吃人。”
“什么东西太多了也不是好事,你看啊,越来越多。”
耳边传来越来越重的嗡嗡声,何维抬头看看,半空中,果然聚集起越来越多的苍蝇。肖珠不停地摆动着手,苍蝇不敢落下,手却能感觉到苍蝇,在手心手背上碰着。何维只是象征性地扇动着手,他在观察这些苍蝇,青头,黑头,绿头……杂然其形,却有条不紊,没有像人类那样,因为肤色一类的东西,歧视打架伤害。
有五六只苍蝇悄悄落在了何维身上。
肖珠惊叫了一声:“头上,头上,脖子,脖子。”
何维赶忙甩甩头,伸开手掌乱扇一通,苍蝇呼地飞起。
何维再次想起了那个电影,脑子里闪过铺天盖地的苍蝇,像轰炸机一般,毫无顾忌地向人扑来。也许肖珠说得没错,什么东西太多了也不是好事,南美洲有一种可怕的食人蚂蚁,凶狠异常,组织严密,视死如归,横扫大陆,所过之处,无一活物,连豹子都难得逃生,展眼之间变成一副白骨。
他们只好退到围墙外边,外面的苍蝇要少得多,里面的苍蝇也没有追出来,看来没有想得那么可怕,苍蝇聚集,不是冲着他俩来的,一定另有原因。
何维说:“肖珠,你别怕,看见了吧,苍蝇不会攻击我们的。”
肖珠想起南山上的女尸,“它们不会无缘无故聚集在一起的。”
“你说得没错,苍蝇这东西的嗅觉很灵,哪里要有吃的,什么饭菜、粪便、尸体一类的东西,它们就会聚集过来。”
“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我们两个人。”
“难道,是因为人们供奉山神,苍蝇吃多了祭品,久而久之,形成了习惯?”
“不会吧,你看看这庙,破成什么样了,十年也没人祭拜过了。”
“我是怕你害怕,开玩笑的,”何维说,“这里面必有原因,而且是很关键的原因,按照常识,别说是一坨粪便,一具尸体,哪怕就是一车粪便,一堆尸体,也不可能引来这么多苍蝇,这极不寻常。所以,你在这里等我,我必须进去看看。”
“不,”肖珠几乎要哭了出来,“我怕,我不是胆子小,可是这苍蝇,我实在受不了。”
何维双手环住肖珠的肩膀:“我是怕你进去更受不了,肖珠,坚强些,想一想你哥哥和我爸爸的事,我觉得越来越接近答案了,这是最关键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