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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哲义听着熊之余侃侃而谈,好像他在谈论的不是他爹,而是别的什么人,不禁目瞪口呆。熊之余的反应与他预期的完全背道而驰。他在长蒲守在他父亲病床边的时候和来瓜州坐在飞机上的时候,考虑的就一直是这个问题。
他不禁为自己竟花费了那么多心思来考虑对熊之余的说词以及设计了那么多套方案来防备熊之余的自杀而感到可笑。不过,他仍旧有些担心熊之余的反应只是假象。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仔细探察着熊之余的一举一动,觉得熊之余不像是在演戏。
尚哲义用一种半认真半开玩笑的口吻道:“你爹倒了霉,你即使不难过,也不应该像这样兴高采烈,好像在街上拣到了米票子似的。”
“嘁,拣到了米票子哪有这样高兴?你不知道,我一直生活在我父亲的阴影之下,多少年来,别人只知道有熊天正,哪知道有我熊之余。我这个名字,一直只在户口本上才有用,走到外面,别人只知道我是长蒲市委书记熊天正的儿子。你没有亲自体会,不知道失却自我是一种怎样的痛苦。这件事对我来说绝对是件好事,对我来说是一个解脱。而且我觉得对我爹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像他这样子下去,早晚要犯更大错误的。要是哪天他一不留神,提拔起一个更大的贪污犯来,那麻烦就更大了,保不齐到时候真的要去坐牢。像现在这样,仅仅是免去一个市委书记,对他来说,真是运气!”
“听你说话,好像是在说梦话似的,也不知是真的假的?”尚哲义笑道。
“真的假的,我也不好说。但是,你是知道我为什么到瓜州来的。我爹在长蒲当着市委书记,我要办公司,要发财,留在长蒲岂不是更好?机会岂不是更多?我为什么偏偏要自讨苦吃,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要是在长蒲,小小一个丁铁一算什么,我一个手指头就能把他摁扁了,我何必要跑到这里来受他的鸟气!”
尚哲义一想也真是这样,不由暗暗点了点头。
“你跟郭老板的事怎样了?”他笑问道。
“哪个郭老板?”熊之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还有哪个郭老板?郭兰郭老板哪。”
“哦,她呀……”熊之余的脸色立刻黯淡下来,显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她不愿意跟她那位炒货店老板离婚?”
“你连这都知道?”
“我都是听何舍之说的。”
“那个王八蛋,嘴巴跟生了蛆似的。”熊之余骂了一句,摇了摇头,“不是她不愿意离,是那家伙不愿意离。为了这个事,那家伙还揍了她一顿。我去找那家伙,又找不到,不知他住哪里。问她,她又不肯说。我在她家楼底下守了小半个月,也没守着那家伙。”
他不停地唉声叹气。
“你守着了那家伙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你还能揍他不成?你不要忘了,人家可是郭兰郭老板的丈夫。”
“是她的丈夫又怎么样呢?”熊之余翻起白眼,没好气地道。
“你不要生气。我只是好心地提醒你一句。”尚哲义苦笑了一下,“按法律规定,夫妻双方只要分居三年以上,法院就可以判离婚的,那家伙坐了五年多牢房,早够离婚条件了。是不是郭兰态度不够坚决?”
“她的态度是够坚决的。只不过她的户口还在河南,她要跟那家伙离婚,就必须回河南当地离。那家伙在瓜州虽没有什么本事,听说在他们当地本事却大得很。郭兰不敢跟他回去,一是怕回去了,可能连自己都脱不了身;二来,这是最主要的,她怕回去了,那家伙将她的闺女抢走。”
“这确是一个麻烦问题,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呢?”尚哲义满怀同情地问道。
“先拖着呗。以后看情形再说。”熊之余一副心灰意懒的样子。他显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问尚哲义:“哎,你到长蒲钢厂去过了吗?他们什么意思?他们为什么不按时给咱们发货?”
这回轮到尚哲义烦恼了。
“去了。他们说要咱们再添八百万,才给咱们发货。”
“再添多少?”熊之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八百万。”
“凭什么?他们是不是以为咱们的钱是抢来的?”熊之余没好气地道,“咱们跟他们是有合同的。”
“我这样跟他们说了,他们理都不理。”
尚哲义将自己与长蒲钢厂销售科科长陈广大和长蒲钢厂厂长陈明生的谈话原原本本对熊之余说了一遍。熊之余听了,怔了半晌,脸上怒气渐减,代之以一种古怪的表情。他骂了一声落井下石,问尚哲义有什么办法。这些天来,尚哲义绞尽脑汁,始终也没想出一个妥当的办法,所以听了熊之余的话,他只好摇了摇头。熊之余见了,心情也不禁沉重起来。过了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在尚哲义大腿上击了一巴掌,强笑道:“放心,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尚哲义却无法放心。这也许是因为他比熊之余更明白问题的严重性。
“我不在的时候,瓜州大桥有人来过吗?”
“没有。只有瓜州大桥工程建设指挥部一个姓张的和一个姓钱的打过两个电话来,但是一听说你不在,就把电话挂了。大概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们可能会再打电话过来的,因为我告诉过他们,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你会回瓜州。”
尚哲义猜想姓张的大概是瓜州大桥工程建设指挥部副总指挥张福,张福同时兼任着瓜州市经贸委副主任;姓钱的可能是瓜州大桥工程建设指挥部下属材料供应处主任钱水长。想到这两人一定是催货来的,他的心情更加沉重,也愈加烦恼。
面对心事重重的尚哲义,熊之余竭力安慰:
“放心,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莫大可紧锣密鼓地做着准备工作。可是当他把液体塑料也买了,会摄影的朋友也请到了,莫晶晶绷着神经就预备“牺牲”的时候,章小红却忽然跑了来告诉他们,赖所长被抓起来了。
莫大可和莫晶晶听了不由面面相觑,赶忙去打听详情。原来赖所长仗着职务之便,四处吃喝。最近他老婆在缀锦楼看中了一套三件套的镶宝石黄金首饰,缀锦楼要价二十三万,赖所长自己分文不想出,就在他辖下“四处化缘”,找一个开川菜馆子的张老板开口就要借十万。他以前就借过张老板五万块钱没还,而且在张老板的馆子里还有上万块钱的挂账。这回这位张老板也不是不想借给他,只想请他缓两天,因为最近馆子不景气,他手头拮据。谁知赖所长毫无通融余地,暗示说要是他不借,就马上关掉他的馆子。这位张老板一气,就直接找到西城工商局局长,告了赖所长一状。西城工商局十分重视,一查之下,赖所长的问题竟远不止这些,这样案子就移交到了检察院。赖所长是今天上午被拘起来的。也是赖所长平时太飞扬跋扈了一些,太把人得罪狠了一些,听说检察院在查他的案子,许多人自动跑到检察院提供揭发材料。
莫大可听完,叫了一声活该。莫晶晶却透了一口长气,拍着胸脯不住嚷嚷及时雨,说:“天爷,我可得救了。”章小红听得莫名其妙,疑疑惑惑地瞅着她。莫晶晶见了,只顾望着莫太可笑。莫大可也不知该如何对章小红解释,也一味只是傻笑。后来章小红也跟着笑了起来,虽然她不知道这对兄妹笑什么。
这时莫大可想起章小红的事,忙问赖所长倒闭了,尔雅阁会不会解雇她。章小红脸上泛上一层红光,不好意思地说:“他们不但不想解雇我,还说要升我做保洁员领班,每个月给我一千五百块钱薪水,另外每月还有奖金,年底还有年终奖。”莫大可听了,高兴地说:“太好了。”章小红却说:“可我不想干了。”莫大可吃了一惊,忙问究竟,莫晶晶也关切地等着章小红回答。
章小红说:“我们厂子跟香港老板的谈判成了,这几天就要重新开工,厂里通知我回去上班。我想着还是有一份固定工作好,在外漂着终不是个事,虽然暂时拿得多一点;而且厂里那些活是我做熟的,我想好不容易学成一门技术,久了不用就废了。再说,季小兵现在天天忙着跑山西,没工夫照顾家里,我回到厂里,每天上班下班都有个定时,我就有工夫照顾家里了。”莫大可本来还想说,回去上班也不保险,今天开工,明儿说不定就又倒了,只见章小红瞅着自己的鞋面又说:“最主要的是,我对我们厂子有感情。我在我们厂干了十几年了,最好的时光都是在厂子里度过的,看见厂子,就好像看见自己的孩子一样。”
莫大可听了,一时想起自己从前在厂里的情形,不由有些犯愣,章小红下面的话就没听清楚。后来莫晶晶扯他的袖子,才听见章小红说,为了感谢他们兄妹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对自己的帮助,她想请他们兄妹和老太太吃顿便饭,请他们一定赏脸。莫大可知道她经济困难,推辞不肯。章小红不依不饶,说这顿饭非吃不可。莫大可见推辞不掉,就说不如就在家里烤羊肉串,冰箱里正好还有上百串昨儿没来得及卖掉的羊肉串。莫晶晶知道哥哥的意思,也就跟着叫好,说这样才显得不见外。章小红不愿意,坚持要请他们到外面吃去。
莫太可笑道:“要是你实在觉得过意不去,那就算你请客吧,一块钱一串,吃完数扦子结账,就算你照顾我的生意吧。”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莫大可说:“我这也是最后一次烤羊肉串了,烤完了这一回,我也得另外找一条光明之路。”
当下不由章小红分说,莫大可就熟练地摆好了铁皮烤槽,一边叫莫晶晶去棚子里翻些好炭来,不要弄得到处乌烟瘴气的,一边自己下楼去买了几瓶冰镇啤酒来。一时烤起来,老太太过来吃了两串,让他们慢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