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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去找你。”
“我等你。”
男孩想到了什么,问:“你们这一行太神秘了,外人都不晓得内情。那些死人的家属是怎么找到你们的?”
“你要留意才会发现,在一些偏僻的胡同里,有的人家挂着三角形的杏黄小旗,上面写着‘祝尤科’三个字,那就是了。不过,那往往只是一个联络点,通过那户人家的主人,才有可能和赶尸的人接上头。”
“‘祝尤科’是什么意思?”
“是古代巫医专科,我们一直沿用着。”
男孩小声说:“太巧了。”
“怎么了?”
“我偷过一具尸体,那个死者就叫祝尤科。”
“真的?”
“真的。我偷过的尸体,多数是在野坟里偷的,没姓没名没人管。只有一具,我是在一家祖坟里偷的,有墓碑,上面写着——祝尤科之墓。”
院子里的臭味似乎越来越浓了。
赶尸人看着男孩的眼睛,问:“他长得什么样?”
“不知道,他的脸都烂掉了。”
说到这里,男孩突然停住了,他敏感地问了一句:“祝师父,你叫什么?”
“你猜。”
男孩不自然地笑了笑:“中国字这么多,我哪能猜到?”
“不,你一定能猜到。”赶尸人鼓励道。
男孩愣愣地和赶尸人对视着。
赶尸人的眼睛一眨不眨,黑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显得更长,不知是极度松弛,还是绷得更紧。假如把这张脸揭开,很可能藏着上下两张短一些的脸。
男孩突然说:“你叫祝尤科!”
这句话似乎触及了上天的机密,黑黑的天上突然亮起一道极亮的闪电,把世间万物照得白惨惨的,包括赶尸人和男孩的脸,接着就是一声惊雷:“咔嚓——”
地球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剧烈地抖了一下。
“再睡一会儿吧,晚上我们还得赶路。”赶尸人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嘴动了动。
男孩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站起来,一步步朝房间退去。
有时候,事情总是出乎人预料,甚至截然相反。
比如,大家都觉得是一个高大的人在赶五具尸体。这大家可能包括那个女房东,那个老头,你,我,甚至还包括那个男孩。可是,也许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不过,任何人都很难完成这种角色对换——五个赶尸人,每个人的额头上都贴着黄表纸,装扮成一具具僵尸,合伙赶着一具高大的尸体。
事情从刚开始就埋伏着一个问题:赶尸人走在前面,那怎么叫“赶尸”?那是“领尸”。只有赶尸人走在后面才是“赶尸”。
赶尸是这个样子?
没有人亲眼见过,谁说不是这个样子?
也许,赶尸的人只有进入了某种梦游状态,才能够施展这种巫术。而被赶的尸体,则像鬼故事里讲的那样,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摇铃,甚至与人交谈……
戴墨镜的车(1)
雨还是没有下。
天彻底黑了,另一个世界缓缓睁开了眼。
祝尤科换上深蓝色道袍,走出房门,要上路了。
那个男孩没有出来,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逃了。
祝尤科把黄表纸贴在四男一女的脸上,然后慵倦地闭上眼睛,嘴里嘀咕着什么。
那四男一女剧烈地抖动起来,接着,一个个跳出来,站成了一队。
祝尤科木木地转过身,摇着铜铃,跨出了大门。
那四男一女尾随着他,一个个顺利地跳出门槛。
不知道是前面的牵着后面的,还是后面的赶着前面的,诡异的队伍又继续赶路了。
我之所以不再叫他们死尸,是因为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院子里死寂无声。黑糊糊的大门敞开着,下面露出一双呆板的草鞋……
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一直盯着这双草鞋,说不准它也会有举动,甚至颠儿颠儿地跑进堂屋去。不过,我们还是离开这个古怪的院子,跟上那赶尸队伍,草鞋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天黑后,乌云反而退去了,露出了月亮。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走出了一段路,祝尤科回头看了一眼。
四男一女排成一队朝前走,没有哪个从队列里冒出来。他们脸上的黄表纸也贴得好好的。他们身后,一条山路蜿蜒,很快就拐了弯,被茂密的树和竹子挡住了。
不知道又走出了多远,远处传来了狗吠,看来附近有村寨。
祝尤科又回头看了一眼。
四男一女还是规规矩矩地朝前走着。
月亮越来越明朗,林子越来越深邃,里面好像藏着无数的眼睛,不知道是高级动物还是低级动物的眼睛,都在不安地窥视着山路上行进的古怪队伍。
又走了一段路,旁边出现一个平缓的山坡,山坡上长满萋萋的野草,布满了高高低低的坟茔,有的坟头上用石块压着一摞摞黄纸,跟那四男一女脸上的黄纸一模一样,它们在风中不停地跳动着,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这让人想起一首小诗,那诗说:
也许,这片坟地就是一个美丽的小村,所有的人家都门户紧闭,外面的人不进去,里面的人也不出来。
走过坟地之后,祝尤科停下来,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四男一女行走的速度一如从前,没有变快,也没有变慢。
他把目光收回来,继续朝前走。他刚刚把头转回去,那四男一女也情不自禁地转过身来,用眼睛的余光朝后看了一下,或者说听了一下。
山路空寂,一无所有。
他们只是侧了一下头,马上又转了回去。
祝尤科慢慢停下脚步,猛地回过头来。
一个黑影出现在后面,好像刚刚从那片坟地里冒出来。
祝尤科突然喝了一声:“你过来吧!”
那个黑影纹丝不动。
祝尤科又说:“你不是会念护身咒吗?”
那个黑影突然笑起来,那笑声底气十足,就像突然打开的水龙头。不是那个男孩,那个男孩的声音总是弱弱的。
祝尤科一定听出了这声音的陌生,他愣住了。
那个黑影一边笑一边快步走过来。祝尤科终于看清,这个人衣着褴褛,蓬头垢面,大约是个跑进深山的疯子。
在人迹罕至的山路上,深更半夜突然冒出来一个疯子,这事儿显得极不正常。祝尤科讲过的经历重现了。
疯子对祝尤科似乎不感兴趣,他更喜欢那几个脸上蒙着黄表纸的人。他走上近前,笑嘻嘻地推了推那个女人,她摇晃了一下,又站稳了。她没有笑。
戴墨镜的车(2)
疯子伸过手去,一下就撕掉了女人脸上的黄表纸,露出一脸毛乎乎的黑发,隐隐约约能看见黑发后那张苍白的脸和血红的唇。
祝尤科一直在观察这个疯子,似乎在判断他的真假。
疯子突然不笑了,他低了低脑袋,把嘴朝女人的嘴伸过去。
祝尤科低声叨咕了几句什么,好像是某种咒语,那四男一女突然动起来,一转眼已经围成了一圈,把疯子困在了中央……
祝尤科坐在一棵树下,掏出烟斗,开始“吧嗒吧嗒”地抽。
几分钟的工夫,那四男一女就重新站成了一排。那个疯子躺在路上,脑袋已经和身子分家了,浓浓的血在月光下呈乌黑色。
祝尤科走过去,捡起那张黄表纸,帮着女人贴在额头上,可是,没贴住,那张纸又飘下来了,他从道袍里掏出了一瓶胶水之类的东西,重新粘上。
然后,赶尸队伍继续前行了。
“铃……铃……铃……铃……”
“刷!——刷!——刷!——刷!——”
祝尤科再没有回头看,那四男一女也再没有回头看。
目的地已经不远了,这时候是午夜,天亮之前差不多就能到达。可是,又一个黑影出现在了赶尸队伍的后面,他忽隐忽现,像猫一样无声,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是的,他是永远甩不掉的。
天蒙蒙亮了。
这一天果然是个响晴的天,空气十分清新,像没有一样。
群峰竞秀,积翠堆蓝。
远处有条河,河上有道桥。
更远处,是一座山城,房屋接瓦连椽,掩映在花草树木中。
一辆半旧的依维柯停在山路上。所有的车窗都是黑色的,看不到里面。
祝尤科直接走到车门前,收起铜铃,“哗”一声拉开了车门,回头说:“到了。”
四男一女纷纷摘掉高筒毡帽,撕掉脸上的黄表纸,都露出了炯炯闪光的眼睛,他们一个个敏捷地钻进了车内。
祝尤科四处看了看,最后一个钻了进去,“哗”一声,车门又关上了。
这时候,一些轻型防弹钢盔从附近的草丛里冒出来,他们灵巧地跑动着,很快就包围了这辆“戴着墨镜”的车。
他们大约有十几个人,衣服上都写着“POLICE”的字样。他们隐身在车辆四周的石头和树干后,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车窗。有七九式微型冲锋枪,有八五式狙击步枪,枪管在阳光下泛着蓝色的油光。
开始,那辆车企图逃窜,却被木头和石头设置的路障拦住了。接下来是一场枪战,持续了十几分钟,和电视里演的差不多,不赘述。
最后,那辆车的墨镜被打得稀巴烂,车身全是筛子眼,两只轮胎瘪了。
车里五个人被擒获,死了三个。
车里原来有两个人,都穿着西装,其中一个死了。
还有两个伪装尸体的人真的变成了尸体,一个是脚脖子像麻秆的瘦子,还有一个是年龄稍大一些的胖子。那个瘦子死了之后,神态竟然变得安详了,好像憋的那泡尿终于撒了出来。而那个脸部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