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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宋恐惧至极,想突围。
那些人一个挨一个,只有一个空当,刚好通过一个人。
小宋刚刚冲过去,就听见那个空当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游客670407。”
第四部分:焚尸人
结了仇(1)
一辆挺破旧的卡车,“哐当哐当”地行驶在冰天雪地里。
太阳刚刚升起来,雪地上闪烁着刺眼的光。
近处有树,远处也有树,稀稀拉拉,雪野显得光秃秃,树上也光秃秃,连一只乌鸦都没有。
驾驶室里挤着四个人,一个是厉云,一个是司机,还有两个帮忙的人。
厉云的奶奶一个人躺在后面的敞篷车厢里,她的身上盖着棉被,把脑袋蒙住了。
这条柏油路多少年都没有人修补了,像一条千疮百孔的裤腰带。
车一路都在颠簸。
厉云时不时地打开车窗,朝外撒一把纸钱。
突然,那个司机把车停下了,对厉云说:
“你下去看看,她翻没翻身?”
厉云下了车,蹬着车轮爬上车厢,看见奶奶平躺着,她身上的蓝花棉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
他的心狠狠地酸了一下。
几个小时前,她还在床上慢慢转过头看了厉云一眼,无力地说:“你别看我了,快睡吧,天都快亮了。”
可现在,她一个人躺在这冷冰冰的车厢里,想必已经冻硬了。
寒风把厉云头上的白色孝布刮起来,挡住了他的眼。他跳下来,爬进驾驶室,低低地说:
“走吧。”
火葬场在小城南,四里。附近没有人家。
这里是老火葬场,北郊最近开了一家新火葬场。那家新火葬场收费比这家老火葬场高,于是厉云选择了这里。
他是一个低薪阶层,每一笔钱都要算计。
另外,他家靠近城南,到这里来车费便宜些。他是自己雇的车,没有打电话叫火葬场派车,这样花钱少一些。
卡车开进了火葬场的大门,停在一座孤零零的房子前。
司机说:“焚尸炉就在这个房子里。”
这是一座老房子,墙脚的砖都破损了,像参差不齐的牙。房子很高大,像个庙堂,不过,它没有庙堂那种安详、超脱的气质,却有一股阴森的感觉,好像一个没有五官的人紧紧绷着脸。
那房子有两扇对开的铁门,锈迹斑斑,很不周正,中间裂着一条大缝子,里面黑糊糊的。
铁闩上挂着一把挺大的锁。
离这个焚尸房很远的地方,有一排看起来很整齐的平房,那是办手续的地方。
厉云拿着死亡证明,去办手续。
那房子里有整容室,告别厅,停尸房,骨灰存放间,冷藏室之类,但是他没看见几个工作人员。现在是正月,刚刚过完大年。
厉云走进一间暖和的办公室,那里面总共有三个人。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趴在办公桌上,正在摆扑克算卦,他穿着一件蓝大褂。
一个瘦小的老头站在一旁观看,他也穿着一件蓝大褂,只不过他的蓝大褂瘦小些。
床上坐着一个壮实的中年男人,低头缓慢地嗑着瓜子。他也穿着一件蓝大褂,已经很脏了。
“请问,哪位开票?”厉云问。
那个摆扑克的小伙子抬头看了厉云一眼,很不高兴地收起了扑克,傲慢地说:“证明。”
厉云急忙出示了死亡证明。
那个小伙子看都没看,就塞进了抽屉:“要骨灰盒吗?”
“要。”厉云说。
他站起来,带厉云走进另一个房间。
那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骨灰盒。
他说:“有高中低档,便宜的几十元,贵的几万元。你要哪一种?”
厉云挑了一个榆木骨灰盒。
回到刚才的房间,厉云交了钱,装好火化证明,问:“谁管火化?”
那个嗑瓜子的男人终于不嗑了,他掸掸手,说:“跟我走。”
厉云打量了他一下。
他的脸是古铜色的,浓眉,一双大眼炯炯闪光。
焚尸人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从办公室到焚尸房中间是一条石板甬道,有斑驳的积雪,很滑。一路上,焚尸人没有说一句话。
厉云紧紧跟在他后面。
他很高大,要是摔跤的话,估计三个厉云都不是他的对手。
空气太清爽了,一阵冷冷的风刮过来,厉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怪味,好像是一种烧棉花的味道。
厉云想,那就是死尸的味了吧。
在厉云眼中,他是一个另类。
他把一具具死尸送进焚尸炉(那死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哐当”一声关死炉门,然后走到背后,甩开膀子往火红的炉膛里填煤。
焚尸炉会传出闷闷的声响。
肌肉被烧焦:“………………”
筋骨在断裂:“啪……啪……啪……”
焚尸炉里冒出烟气,在烟气缭绕中,他不时地用长长的铁钩子伸进去,翻动尸体。
渐渐,那声音终于听不见了。火被大烟囱里的风抽得“呼呼”响……
他总共焚过多少人?
他有女人吗?她和他做爱的时候心情是什么样的?
他做不做噩梦?
他烧过他的亲人吗?
他想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躺进他熟悉的那个焚尸炉?
结了仇(2)
到了那个焚尸房前,健壮的焚尸人掏出一把很大的钥匙,打开了那两扇铁门。
天很蓝。火葬场里很安静。
“哐!当!”铁门打开了。
他挥挥手,说:“抬进来。”
厉云赶忙和另外两个帮忙的人爬上车,把奶奶抬下来,趔趔趄趄地走进了那个焚尸房。
里面很空旷,很寒冷,是土地,有一些草屑。两个焚尸炉冷冷清清地敞开着,炉口方方正正,狭小,深邃。
焚尸人指了指一个有轮子的铁担架,大声说:“抬到那上面去。”
几个人就把厉云的奶奶抬到了那上面。
“出去吧!”焚尸人说。
两个帮忙的人就出去了。
厉云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
他掀开奶奶的棉被,最后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青白,双眼微微睁着一条缝,眼珠毫无光泽。
“我让你出去!”焚尸人不耐烦了。
厉云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很愤怒。厉云是个老实人,他一发脾气,脸就变成了红布。
那个焚尸人一点不回避,眼里射出凶狠的光,挑衅地和厉云对视。他是这里的主宰,没有人可以越权。
厉云的奶奶是个胆小的人,非常怕事,特别是陌生的环境里。假如现在她活着,一定会把厉云推开,声音抖抖地说:“别惹事,快出去,啊!”
可是,她再不会坐起来了……
厉云慢慢把棉被放在奶奶的脸上,擦了一把泪,往外走去。
他走过焚尸人身前的时候,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烧棉花的怪味。焚尸人像铁塔一样戳在那里,一动不动,还在凶狠地盯着厉云。
厉云脸上的红已经像潮水一样退下来,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小声问那个焚尸人:“什么时候能完?”
“排队。”
“就一个排什么队?”
“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他把脑袋朝侧面转了转,眼珠却依然盯着厉云,显得极其傲慢。
厉云不想跟他争执,走出去了。
厉云的心里很难过,他觉得,他把奶奶丢下了,丢给了这个空旷、冷清的大房子,丢给了这个蛮横的焚尸人……
接着,那个焚尸人也走了出来,“哐当!”把铁门一锁,踩着积雪走了。
厉云傻傻地望着他那脏兮兮的蓝大褂,不知道他干什么去。
司机小声说:“你得给他塞点钱。”
“为什么?”
“都得塞。要不然,你就等吧。”
“我就不给他,看他能拖到什么时候!”
“即使他不拖,也不会给你好好烧,连骨带肉地倒出来……”司机继续劝厉云。
“那我就找他们领导去。”
厉云是一个中学教师,他对社会上的一些门道一窍不通,又很犟。
这时候,他对这个焚尸人已经产生了一种仇恨——他竟然连死人都欺负。
而且,伤害厉云最深的是,他竟然不让厉云多看奶奶一眼。
那充满火药味的对视,已经使两个人结了仇。厉云感觉到,这个焚尸人开始跟自己较劲了。
如果让厉云低三下四地去给他送钱,他觉得是一种侮辱。
结了仇(3)
天很冷。
司机跟那两个帮忙的人坐到驾驶室里去了。
厉云一个人蹲在焚尸房前。
不远处的雪地上,扔着一个很大的筛子。
厉云带着刚刚流过泪之后的淡淡倦意,看天,蓝盈盈的天上没有云彩。
奶奶有过五彩斑斓的童年,有过如花似玉的青春。这一辈子,她走过很多路,见过很多面孔,但是,她一定没来过这里。
她不会想到,最后,她会来到这个陌生的大房子……
这个焚尸人出生的时候,也一定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大眼睛,人见人爱。奶奶不可能见过这个孩子,她不会想到几十年之后,她会落在这个人手里……
厉云胡思乱想了好长时间,中午都过了,那个焚尸人还没有出现。
又有一辆车拉着尸体来了。
那些家属下了车,跟厉云一样,匆匆忙忙去办手续。
他们好像都懂得这里的规矩。
终于,那个焚尸人来了,他的脸上挂着笑,指挥那个死者的家属把尸体抬进焚尸房,接着,他在里面把铁门锁上,开始工作了。
厉云耐着性子等待。
几个小时之后,那铁门“哐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