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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已是日暮时分,雷门四周依旧人潮如织。大灯笼下,一位让狗带上大型眼镜的男人吹奏口琴行乞,但是,他的功力比不上瘦小的老人。
老人汇入仲见世街的人潮里。外面观光客人数也很多,感觉上,老人只达他们腰间。
仲见世街左右两边是一列齐整的纪念品店,有发簪店、煎饼店、玩具店等等,每间店皆充满清洁的色彩,也散发出特有的气息——华丽、寂寞的气息。
可能是因为它们虽然拥有店面,却仍像夜市的摊贩般小规模的缘故吧!或许已经司空见惯,老人对这些店面丝毫不在意,只是默默闪躲人潮,走在人行道上。
风自浅草寺方向吹来,又可闻到些许樱花香。
在仲见世街右转进入巷道,行人稍微减少了。老人马上又左转,眼前是仲见世商店街的红色建筑物,自背后望去,看起来仿佛某种宗教建筑,也许是江户时代的遗迹,也就是说,这片低矮的红色建筑物背面在诉说着昔日江户这个城市的规模吧!木造、有如积木玩具般构造的城市——江户。
但,这如果是就个人为单位的居住结构而言,却是城市中的异次元规模,其居住人口是全世界数一数二。
实在是不可思议的情景!
在低矮屋檐的红色建筑物背面,仿佛在地面爬行般走着、身高不满一百五十公分的老人,却比周遭任何人物都更能溶入此一背景,恰似仲见世街的背面就是为这位瘦小登场人物特别辟建的空间!
在整个浅草里,只有他才是真正的江户人,也就是说,在浅草后街这处仍保存江户遗迹的角落,这位老人如同来自两百年前的彼方,除了他,所有的人们皆是浅草里的外国人!前方再度是等待的人潮。老人的表情没有笑意,只是要哭不哭般扭曲着,那种表情也似对前方人潮一种无言的憎恶。
这个世界被群众挤满了,就好像尘土覆盖都市的每个角落般,世界也被人群所掩埋。 ※棒槌学堂の ※
和人群汇流后慢步前进时,老人的表情里展露出他至目前为止的生命时间,那如同屏息静气、马上就要潜入海中的潜水女之神情,也酷似即将骑机车飞跃十辆汽车车顶的冒险家的表情。老人已经持续不知多少日子和这个充斥着人类的世界对抗至今!
然而,那只不过是他日常的表情。瘦小老人只有两张脸孔,一种是嘴唇两端积满唾液的客气微笑,另一种就是像现在这样哭笑不得般紧板着脸——恰似只有外出服和家居服两套服装的人。
老人保持家居服的表情再次和人潮汇流,右转后又马上左转。
商店街飘荡着轻轻的音乐声。老人来到食品店前,露出些许困惑神情地站住,接着以慢吞吞的步伐进入店内。
店内看起来稍稍昏暗,老人有点难过地屈着穿灰色夹克的瘦削背部,拿起内侧平台上装着圈饼和米果的透明袋子,翻面一看,写着定价“四百元”。他将手伸入沾满黑垢的长裤口袋,掏出四个一百元铜板。
这时,在里面看着、年龄约莫五十开外的长脸女性走过来,伸出右手。
老人主动将掌上的四个铜板递给对方,然后转身,想要走出传来钢琴声的马路。
“喂,等一下!”妇人冷冷叫着。
老人停住——
“对不起,从本月份开始附加消费税,你还得给我十二圆。”
老人不理睬,似乎不明白妇人话中之意。
“等一等!这样不够的,还差十二圆呢!”她边说,便追着老人走出马路数步。
老人假装没听见的继续慢慢住前走,但,由于动作不便,很快就被追上了。
妇人和老人并肩走着,嘴里反复说着“还差十二圆”,紧接着可能以为老人重听,大声叫了“还差十二圆”。就这样,两人一块走了大约十公尺左右。
“像你这样,简直就是扒窃嘛!”女人终于忍不住大叫,“等于偷拿价值十二圆的东西!”
这时,老人的身体倒向女人。
由于过住行人很多,不少人如此证言。妇人的声音很大,所以引起非常多人的注目,老人的腿看起来像是起来痉挛,他那瘦小的身体剧烈碰撞妇人的身体,两个人缠扭似的摔倒在地。他慢慢地想爬起来,某个靠近过来的人伸手拉他。
妇人呻吟出声,久久不起,同时瘦小的身体频频痉挛,脚也不住拍打地面般的动着。
由于动作异常,另外两三个人跑过来想扶起她。
弯腰想帮助妇人的年轻人忽然惊叫:“啊!”
妇人咬紧牙根忍住痛苦,从齿缝间不断地发出呻吟声。她身穿薄衬衫的左胸插着刀,由于只见到刀柄,可见刀刃部分已完全刺入她体内。
她的双腿痉挛,继续挣扎。这情景让所有人都焦急不已。
“喂,快叫救护车,快!”
从某间商店街店面出来的中年男人回头望着自己店内,大叫,走出店外一步看着的妻子,慌忙跑回店内。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中年男人脸色苍白地询问老人。
老人被学生模样的男人扶起,呆怔不语,脸上又浮现那哀求般客气、和善的笑容,然后,一次、两次的慢慢点头。
风吹掠过马路,周遭弥漫着樱花香。
“这家伙脑筋有毛病吗?还是老年痴呆?”中年的商店老板恨恨地说道。再低头一看,妇人已翻起白眼,动作也变得有气无力了。
“喂,谁快去雷门的派出所找警察过来。还有,你可别放开那个老头子。”他对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说。
人群开始聚集了,转眼已成黑压压的人山人海。而在人群脚边、心脏被刀刃刺穿的女性已缓缓停止呼吸。
老人被年轻人捉住双臂,脸孔浮现愚蠢、空洞的笑容,简直就像电动傀儡般,不住点头——是毫无目标的继续道歉着。
“发生什么事?”人群中有人大声问。
“这个老头子为了不想付消费税,刺杀店老板娘。”中年男人恨恨地回答。
这时,人墙里很多人开始嚷叫了。
“岂有这种家伙?”
另外一人说:“太差劲了!”
“老头子,你不觉得惭愧吗?你看,这人如此痛苦。真是混帐东西!”
妇人身体的痉挛愈来愈微弱。老人仍旧脸孔扭曲,以搓成一团报纸般的笑容面向众人,不停地点头,似乎除此之外,他丝毫想不出其他动作。充血的眼角浮现泪痕,扭曲的唇角积满唾液白沫。
远处传来似是警察走近的脚步声。人墙慢慢朝左右两边分开,两位制服警察跑进来。
不知从何处静静传来莫扎特的钢琴曲声。
吹口琴的老人
吉敷竹史在侦讯室前的走廊问小谷:“命案吗?”
小谷稍厚的嘴唇轻蔑似地歪斜,冷笑道:“是的,为了钱……”
“是抢劫杀人?”
“抢劫……不,不能算是,虽然是为钱行凶,却只不过是为了十二圆。”
“十二圆?”
“是消费税。凶手的老头子买了一袋四百圆的圈饼和米果,付了四百圆就想离开,而老板娘叫住他,要他付十二圆消费税。”
“嗯。”
“可是,老头子好像不明白什么是消费税,所以气愤之下刺杀对方。”小谷说明。
吉敷很不愉快地闷哼出声。
“我一直认为应该不可能,却想不到仍发生和消费税扯上关联的事件,而且还是杀人事件。”小谷以厌恶的语气说。
吉敷也无法抑制不快之念。不管如何,这实在是太没有意义了,尽管是杀人事件,却绝对不该是必须由调查一课的凶案班出面调查的事件。但是,所谓败坏世间善良风俗的不祥事件,大多是如此微不足道!
进入侦讯室一看,身穿粘满污垢灰色夹克的瘦小老人呆呆坐在椅子上。头发花白、后脑勺的头发已快掉光,正在把玩置于膝上的蓝色帽子。
土田刑事独自在老人面前抽烟。他吐出的烟雾在由窗户射入的光线下,聚集于空间。
小谷和吉敷一进入,土田立刻站起来,走向这边。他是位体格魁梧、貌似柔道高手的刑事。
他以略带厌恶的表情,低声说:“我拿他没办法,他一句话也不说。”
“坚持自己的沉默权吗?”小谷同样低声问。
“不,也不是,看样子好像这个有问题呢!”土田用食指指着自己额前转了几圈。
“神经搭错线?”
“嗯,完全乱了。只是嘿嘿笑着,一句话也不说。”
“不会是演戏吧?”
“看他的样子不像。”
“被害者呢?”吉敷问。
“好像刚刚死亡了。”
“彼此认识吗?”
“不,似乎不认识。”
“那个老头是什么样人物?”
“浅草的游民,冬天是租住三之轮或森下町的廉价木屋,天气暖和时就四处流浪。” ※棒槌学堂の ※
“这么说目前开始四处流浪了?”
“应该是吧!但是他不吭声,什么都没办法了解。带他前来的警察稍微查访了一下,但,仲见世街商店区的人只说曾在浅草见过他。”
“很久以前就见过?”
“不,好像是最近一年内。”
“这么说,他是居无定所了?”
“是的。”
“姓名呢?”
“不知道。”
“年龄?”
“不知道。”
“籍贯之类呢?”
“完全不知。不管是恫吓或讲尽好话,他一概都不回答。”
“身边的物件呢?”吉敷问。
“现金两千九百元和一把口琴。”
“口琴?”
“是的,可能是行乞时使用之物吧!很脏很旧的口琴。此外,可确认身份的驾驶执照、国民健康保险证、老人年金手册之类的东西完全没有。”
“这么说是无法调查出其身份和户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