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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疑惑,“娘,我看奶奶做的粽子好像不长这个样子。”
“别说话!”娘表情凶恶地看着她手中的“粽子”,絮絮叨叨地抱怨,“我知道的是‘买’粽子,不是‘包’粽子!”
唉。这样我哪里能学来手艺给自己的闺女包粽子吃哟。
我只好跑去找奶奶,把她拉到我们家,让她帮包粽子。
我和奶奶回来的时候,娘旁边的簸箕里已经放了好几个粽叶包着的团团了。我看到奶奶愣了一下,很忍耐地说:“妇人家咋连粽子也包不好……我来包,你好好学。”
娘悄悄瞪了我一眼。我嘿嘿笑了一下,跑掉了。
年夜饭是在爷爷奶奶家吃的。每逢大节令,我们家、伯伯家、四叔家就要跟爷爷奶奶一起吃饭。
我喜欢节令。因为不是杀鸡就是杀鸭。我和弟弟还可以拿鸭泡吹着玩。最主要的是还可以吃大鸡腿大鸭腿。不过随着我的堂弟堂妹越来越多,腿就轮不到我吃了。唉。
吃完饭后爷爷奶奶想让我们留下守岁。娘却说:“屋里还有两锅粽子等着熬呢。”
夜了,我很困。娘说,这是因为我们身体里有个钟,时间到了就要睡。所以我只好跟娘赔罪,“我不是故意不帮你烧灶火哦,你别扣我的压岁钱哦。”
娘还没说话,爹先笑了,他摸摸我的头,“知道了,爹会让你娘给你包个大红包的!”
我满意地点点头。
后来夜里我从睡梦中醒来。我听到外面有焰火的声音。我闻到粽子的清香味从门缝和窗棂中飘进来。
很多年后我才意识到,是因为身体里的钟,每个人在除夕夜,都不由自主地醒来迎接新年第一天。
年少的我在自己家里并不畏惧黑暗和寒冷,我穿了衣裳走到院子里,抬头看了一会天上的焰火,就循着厨房透出的昏暖火光,推开了门。
灶火旺盛,大锅里热气蒸腾。爹和娘各自坐在灶前的小矮凳上,依偎在一起,低低说着话。
他们回头来看我,脸上带着笑,“是心爱啊,来爹娘的怀里,冷呢。”
我走上前,被爹抱在怀里扯着衣裳裹着,娘也倚在爹爹的身旁,她低了头亲我,“心爱,睡吧。”
我在温暖的火光前,在粽子和水汽的暖香里,在爹娘逐渐模糊的交谈中,就又沉入睡梦了。
睡着之前,我想着,这是不是娘教过我的,岁月静好呢?
95
吕氏就像其他所有出嫁女一样,对于回娘家讨钱帮衬夫家,有一种天然的难堪,所以她虽然说缺的钱她来想办法凑上,可是她的办法,也无非是当掉娘家给她陪嫁的字画花瓶。
吕氏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俗务上的事情懂得还不够多,虽打定了主意要当陪嫁,可对于去哪家当铺当,怎么跟人讨价还价,她完全没有头绪,且因为心中隐约的羞怯和羞耻,她也做不到直眉楞眼拿了东西就走进当铺里。
吕氏不晓得法子,她便回家向自己娘亲求助。
不想齐氏却在家中同她爹吕教谕打起了大战。此时战况方歇,迎了女儿进门,听了她的打算,齐氏直接就把手指戳到她脑门处,恨恨地道:“你做甚么死心眼?!赔上了压妆银不够,还要当嫁妆?”
齐氏对外交际是一个贤惠识理的教谕夫人形象,私底下因为竭力把一个准小康家庭装饰成中产阶级的样子,颇有些声嘶力竭的彪悍,吕氏惯来听话,自然不是齐氏的对手,只是夫家情势窘迫,她不得不努力咽下一口唾沫,辩解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凑不齐钱北生在牢里出不来……”
齐氏听了这话却愈加暴跳如雷,愤怒的火焰烧至一旁的吕教谕,“都是你做的好事!说甚么周北生少年英才,数年内必定做得上进士,咱们家要赶在天下识名之前拢住他!如今好了,那个乡下秀才还在笼里关着呢,三五十年也不一定做得个举人,甭说攀好处,咱好好的清白闺女也折了进去!”
吕教谕听得满心懊恼。他少时便一心科举晋身,奈何时运不济(当然不是才情不够),混到如今也不过做一介教谕,到如今满腔抱负倾注在两个儿子身上,偏偏两个儿子努力有余,天分不足,好不容易相中一个才情艳绝的青年,自己把女儿许嫁给他。如此明明是一段佳话,偏偏命运拐了个弯,周北生跌一个大跟头,吕家也没有沾上荣光。
齐氏犹自在怒骂不休,“我们家的女儿,配这个城里最清贵人家的公子哥都绰绰有余,偏偏被你个睁眼瞎嫁到乡下的污糟地里BLABLA……”
吕教谕听得满心气闷,“住口!如今北生虽然身陷囫囵,可是以他的才情,纵是隐忍十来载的明珠蒙尘,也总有一日要大放光芒的。到时就是苦尽甘来了!这人生谁不过受苦?!”
“放屁!”齐氏记得口不择言,“当初你不也自诩蒙尘珍珠?许诺我煎熬过后就是如意的好生活,结果我同你这一辈子,何尝真正顺心如意过?不行,同样的苦我不能让我闺女再受。悦彤,你回周家收拾了东西来,快去!”
吕悦彤早在一旁听爹娘吵得眼泪浸满眼眶,一时木呆呆的,就是被齐氏推攘,也没有反映。吕教谕却先警觉了,惊问道:“周家正逢多事之秋,你让她收拾回娘家做甚么?”
“还能做啥,和离呗!”齐氏铿锵道,“我要给闺女再寻一门好亲事,让她嫁过去做富贵清闲的少奶奶!”
吕教谕又气又惊,手指颤抖地指着老妻,“瞎话!一女不伺二夫,悦彤要是再嫁,你让我如何有脸再见人?!”
“咄!”齐氏不以为然地嗤声道,“你睁开眼睛望望,如今的世道再嫁有甚么奇怪的。再说了,闺女再嫁一户好的,总比你做乡下泥腿子的老岳丈来得强不是?别忘了,周家如今可是穷得抠起了儿媳妇的嫁妆。”
“……”
齐氏凶猛击退老伴,转头看到文弱听话的女儿大睁着一双泪眼看自己,神色似乎不可置信,不由急怒道:“你这孩子真是不省心!没听到娘说的话?怎还呆愣着?快去周家收拾东西家来……至于你奉上去的二十两银子,我且做个好心事,等周家缓过来再讨吧。”
齐氏快刀斩乱麻,自觉解决了一件烦心事,也不管身边两父女同两根木头一样杵着,自己落坐在椅子上,由脑海中抽出城内清贵人家的资料,细细想着哪一家同自家般配。这也是一个难活,女儿虽然仍是花朵年纪,可毕竟嫁过一遭,许只能做填房了。哪一家有青年丧妻的?
“娘,我是商贾买卖的货物吗?”
齐氏耳边先是静寂了须臾,然后响起女儿淡漠的问话声。她愣了一会,女儿的话从耳朵里一路传到脑袋里,然后她细细分辨了一下,不由气得涨红脸,怒道:“你这样同亲娘讲话?!我为了你过上如意生活操碎了心,你不知感恩,还以为我是拿你去交换好处?当初你爹打着好主意嫁到周家,我可是千万个反对的!”
吕悦彤自嘲地笑了笑,“您是反对了没错,可后来爹一说北生高中就能提携两个哥哥,您不是马上就同意了嘛。如今您看周家势头不对,就想把我转嫁别家,也同兜售货物没甚差别。”
齐氏气得浑身发抖。吕教谕也皱眉看住女儿,喝道:“不准这样大逆不道地同你娘说话!”
“娘,对不住……”吕悦彤试图跟她娘沟通,如今她心力交瘁,唯一的念头就是先解决周家窘境,实在没有余力搅入旁的复杂事情了。
“你是对不住我!”齐氏却打断她,一个劲地捂着胸口叫疼,“我十月怀胎生下你,又把你捧在怀里养大,你就是这样对待生恩养恩?不错,我是看重你的两个哥哥,日后我跟你爹要指着他们养老送终,你一个女儿家,要做的就是好好的当爹娘的贴心棉袄,你却连这个都做不好,为了外人同自家亲兄弟计较,我看你是割心刀子差不多!”
吕氏眼泪留下来,“我哪里有同哥哥计较呢?何况北生如何是外人,他是我的丈夫呀……”
“很快就不是了。”齐氏再一次打断她,“今日你的忤逆我不计较,你若还是我的好女儿,就听话,赶紧同周家撇清。你此前不也诉苦过不惯周家的日子么?为娘的一心为你打算,你还有甚么不满意的?”
吕教谕眼见家中两个女人爆发眼泪和口水的战争,不由也有些踟蹰,犹豫地规劝女儿:“悦彤,不如你先回家中住一段时日,别的慢慢打算……”
吕悦彤缓慢的摇头,眼泪簇簇地掉下来落在地上。她泣不成声,以至于不能把心中复杂的酸楚、痛苦、愤怒及迷惑表达出来。她跪下来,冲爹娘磕了三个响头,就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世间的父**女之间大抵如此,争吵到最后,不管是不是出于爱和好意,都是要以坚决的对峙告结的。
吕教谕见女儿跌跌撞撞往房门走去,急得伸手要拦,“悦彤,闺女……”
齐氏却摊在椅子上,愤怒地大喊:“让她去!只要她走出这个房门,我就当没生过这么个讨债货!”
吕教谕见老妻连粗鄙的叫法都出了口,情急之余不由埋怨道:“如何在此时说这样的负气话!”
吕悦彤的脚步顿了一顿,深浓的悲哀自心头升起,她的泪水落得更凶,以至于她两眼模糊,在蒙昧的灰色里跌撞着走出爹娘的房门。
吕教谕情急地跺一跺脚,要跑去拉住女儿,老妻却摊在椅上不住地捶打自己胸口,“唉哟,我的心哟,疼啊,疼啊……”
吕教谕左右为难,又跺一跺脚,回身察看老妻,“怎么了怎么了?我给你叫郎中去。”又高声喊人,“大郎!二郎!快请郎中!”
吕家的房子也不十分大,至少吕悦彤的大哥二哥并两个**子躲在隔壁也把三人的争吵听得一清二楚。随着吕教谕的叫喊,吕家大郎二郎慌忙应声了,各自从房中奔出来,在爹娘的房门会师,碰着泪眼模糊的妹妹,两人也是跺一跺脚,二重唱一般半带埋怨和担心道:“唉,妹妹,你自应当听娘的话。难道娘会害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