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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教谕闻言叹气,“你这些情绪是正常的,这说明你有上进心,知晓感恩。”只有蒙昧之徒才妄自自大,不知反省,不晓内疚。
“以前我也听你说过你从小求学,世俗经济上从来没有经营过,我看你既然短期内也考不得学,莫若走出书房,入世看一遭民生才好。”吕教谕捋着长须说道。
周北生愈加茫然,吕教谕这一番话说得堂皇,所谓经民生,去铺子里帮卖货算不算?
所幸吕教谕很快把话说下去,“我一位老相识开了学馆,正要招一名教席,你是秀才,资格也够的,或者去试一试?”
周北生此前倒没想过这么快地让自己从学生转换身份做老师,但他既害怕自己困守在旧地里日渐迷茫绝望,也有心为为他付出良多的家庭解决生计艰难,心底他竭力抵抗心中的软弱和畏惧,咬咬牙,点头答应了。
只是走出来后,面对的风暴比在原地还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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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北生成长于乡间,他骨子里保持着以敬畏对师长态度。他一直以来也都是这样做。他想象不出,世间有学生会不尊敬老师,甚至当面嘲笑、愚弄老师。
他经岳父推荐,进了岳父故交开设学馆当教席。便遇到了这他前所未遇事情。
一开始事情是顺利。这个学馆招收大部分都是富家公子,因此给他待遇颇佳。生平首次自己能挣钱,这既让周北生为能贴补家中自豪,与人□流也消除了部分他日渐增多困顿和迷惑。而且教学一途,既教且学,也不会让他生疏于书本。
只是他虽然天分好,于学习上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但于教习学问一途上,却生涩得犹如他年纪。他教得不够生动,又以己度人,以自己一贯学习强度要求学生,富家公子们散漫惯了,又没有刻苦学习光耀门楣强烈愿望,对他要求便载声怨道。如果是对老夫子,他们还不敢十分爆发。偏偏师长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年轻人,还是个乡下来凤凰男,眼睛长在头顶上公子哥们自然不把周北生放在眼里。
周北生从此受了学生反抗,课堂纪律不是顶好,布置下作业学生也交不齐。他气得仰倒。只是他想法正统,秉承有教无类原则,以为自己付出不够,便要求得越发严格。学生反抗得也越加激烈。
周北生有时候甚至感觉焦头烂额。在他给吕氏家信中,他不由地流露了这样心情:太艰难了。
后来有人打听出了周北生坐过监牢旧事,当丑闻说与其他学子听。当一日周北生被学生闹得终于忍不住,当众要责罚一名顽劣学生时候,那学生嚷嚷着:“有何资格教育呢?不过是入过监牢囚犯,品德不端,还为此丧失了参加考试资格,根本就不够德性做老师。”
周北生太年轻了。他不懂得处理别人非难。更何况这非难正中他痛处。他不懂得回击,学不会自开解,年轻他选择了逃避。
他回到他乡下家中,避在书房内,镇日面色苍白,书籍摊在面前,一整日也翻不过一页。
忙碌着生存周家人一开始并未发现他异状。后来周老爷子见他神色恍惚,几次问了他,他才把事情和盘托出。这个曾经骄傲青年哭得涕泪同下,“爷爷,再也没有前程了是吗?和爹期盼,也没有实现那一天了……”
这个想法一开始就埋在他身体,如今发芽生根,让他挣扎不开了。
周老爷子大急,但是他和周老爹老夫妻俩也都没有办法。该说该劝他们全试过了,他们是在意儿孙光宗耀祖,但更在意他过真实幸福人生,这样为人长辈苦心,还不够吗?
周东生同样理解不了小弟,“难道如今不是个自由人吗?难道如今不是倚靠自己双手,为家人,为妻子儿女过更好日子在努力干活吗?有没有入过监牢,有影响大声笑大声哭,流血流汗吗?”
周北生喃喃道:“大哥,这不一样……”
周南生一贯支持小弟,这一回却也看不得他不振作,“和大哥都没有往自己身上贴标签,又有啥不一样?只是三五年内不方便去考试,又不是一辈子都不得考。不过是三两黄口小儿讲话,就把二十年以来骄傲和自信击溃了?”
周北生扪心自问,也许本来他就不够骄傲和自信,他所要走这一条路险阻且长,他从前想一鼓作气,如今这气破了一个洞,他便走不下去了。
如此周家上下都没劝动周北生。
夜里周南生躺在床上想起小弟消沉,不由长吁短叹,“唉,怎么办好呢?”
唐荷手脚肿胀,大腹便便,睡觉变成难事,也没有余力同情旁人,便道:“他那么大一个人了自己会想通。”
但是他没想通之前折磨是别人。唐荷几次撞见过吕氏偷偷抹泪。这也就罢了,唐荷觉得,做老婆迟早要习惯老公不跟自己敞开心扉,反正痛着痛着就习惯了。但周老爹和徐氏两人,也跟着幼子着急上火吃不下饭,唐荷看着他们白发苍苍不忍心。最主要还是周老爷子,因为脚瘸得厉害,如今一整日大多坐在自己摇椅上轻易不走动,只忧虑地看着孙儿书房。
唐荷因为怀孕内分泌失调,脾气比孕前略大一些。这几日她看周北生,完全消失掉了共患难感情,对他不满又蹭蹭地冒出头来。
她讨厌一个人占据多数资源而不自知,不知珍惜,轻忽浪费。
这一日她走进周北生书房,把一份卷子摊开在他面前,“给看篇文章。”
这是她选了以前科举考试题目写文章。她写文章有天然优势。她来自后世,人生有阅历,自然能提出新颖观点,当然她略差在引经据典能力,但她又不是闭卷考,她想引用经典论证观点,就近翻书就可以了啊。而且她时间充裕,对文章不满意地方可以一再修改。
唐荷看过周北生文章,才子学问自然是不差,可是文采有余入世不足文章跟她这篇作弊文一比,还是高下立现。
周北生不知道唐荷今日是为打击他而来,只看她挺着肚子进门,慌忙把椅子让给她做。唐荷也不推辞,坐下后下巴一抬,示意他舀起纸卷。
周北生苦笑,“三嫂,不是很有心情……”
“这是闲来练笔写文章,且帮忙看看吧。”唐荷不容他拒绝,直接把卷子舀起等他接过。
周北生无法,接过纸卷阅读。一会后他面色一整,然后越来越认真。“三嫂,这……当真是写?”
“对。”唐荷答道,又直白地问他:“觉得同样题目写得好还是写得好?”
周北生沉默许久,道:“比之三嫂不如。”
他面带苦笑,“果然当放弃科举一途,十几年苦读,还比不得还比不得只读了三个月书女子……”
“要继续自怨自艾没有意见,”唐荷打断他,“只是能不能躲远点?不然爷爷和爹娘,还有哥他们看着这样子,日子也过不好。”
“……对不起,”周北生轻声说道,“也不想……”
“呵。”唐荷无奈地摇头笑,“如果真不想他们担心,就别做这副让他们担心样子。”
周北生沉默。
唐荷起身,出门前转身说道:“其实一早想告诉,应该再多读几年书再去考试,看,文章连都比不过,如今学问其实真还不够中举,更不用说中进士了。只是看被夸昏了头,没忍心打击。这次虽然受了挫折,但起码能让家里省下好几回注定浪费路费和考试银子。”
话毕唐荷不再管他反应,自己腆着大肚子走了。
没想到第二日,周北生竟然就跟周老爹要求去铺上帮忙了。
101
对于周北生涉足俗务的打算,如何是在以前,周家人会大惊失色轮番上阵说服他放弃,但现在不同了,陷入低迷的周北生打算振作,且这振作的方式也相当合理,家人自然乐见其成。
而且三五年,甚至七八年内周南生都考不得试,让他再像从前一样待在书房两耳不闻窗外事就成为不现实。当然家人不希望他放弃书本,但是一个大男人也不能不做事不挣钱是不是?乡人根深蒂固的“一日不劳一日不食”的价值观让周老爷子等人就算再宠爱周北生,也不会乐见把二十岁的他继续养成无法自食其力的书虫废物。
“你不可把书本落下。”周老爷子切切地叮嘱他,“到底你要回到读书的正途上的,买卖事情你随意同你爹他们学一学就是了。这事情没有多难,只是你从前没做过,一时半会上不了手也是有的,你要平常心对待。”
老爷子这是怕幺孙搞不来买卖,好不容易重新燃起的热情和勇气又被打击掉,因此在给他打预防针呢。
周北生也听得明白。他向老人笑了笑,保证道:“我晓得的,爷爷。”只是背过身他却暗自苦笑,读书最需要头悬梁锥刺股,他只是有点天分和聪明的普通人,又不是文曲星下凡,哪里可能大半精力分散去做买卖中还奢望有朝一日中举。
他在彻夜不眠后做的这个决定,就代表着他一定程度上放弃了自己旧日的梦想。可是祖父及父母不知道这一点,周北生面对他们的盲目乐观和信任,心底充满酸楚和内疚。
可是他必须迈出这一步。不然再待在书房里他会把自己逼疯。
吕氏对这个发展始料未及。她能够接受丈夫十年二十年后再中进士,但不能接受他从此去当一个小买卖人。
妻以夫贵。只有周北生成功了,才能证明她与母亲对抗是值得的,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但周北生的决定让事情往相反方向发展。他就要成为一个小买卖人,光顾周家铺子被他招呼的顾客将是她的故友亲朋家的仆佣。吕氏感觉无法启齿,无法面对父母。她打算暂时耐的、待荣耀那一日轻描淡写回忆的艰难生活将成为长久的真实。
当然这些话她也不能向周北生说。向自己的丈夫坦诚他不能令妻子骄傲反而令她羞耻,不需要明白更多的夫妻相处之道,也晓得这会糟糕至极。
她只能去找唐荷,“三嫂,昨天你跟北生谈过话后他振作了许多,谢谢你。”
唐荷看她的脸色,并没有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