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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纸月,是你们的新同学。”蒋一轮说。
“纸月?她叫纸月。”孩子们互相咀嚼着这一名字。
从此,纸月就成了桑桑的同学,一直到六年级第二学期初纸月突然离开草房子为止。
纸月坐下后,看了一眼桑桑,那时桑桑正趴在窗台上看他的鸽群。
纸月到油麻地小学读书,引起了一些孩子的疑惑:她为什么要跑这么远来上学呢?但过了几天下大家也就不再去疑惑了,仿佛纸月本来就是他们的一个同学。而纸月呢,畏畏缩缩地生疏了几天之后,也与大家慢慢熟起来。她先是与女生们说了话,后与男生们说了话,一切都正常起来。唯一有点奇怪的是:她还没有与她第一个见到的桑桑说过话。而桑桑呢,也从没有要与她主动说话的意思。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总之,纸月觉得在油麻地小学读书,挺愉快的,她那张显得有点苍白的脸上,总是微微地泛着红润。
不久,大家还知道了这一点:纸月原来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孩子。她的毛笔字大概要算是油麻地小学的学生中间写得最好的一个了。蒋一轮老师恨不能要对纸月大字簿上的每一个字都画上红色的圆圈。桑乔的毛笔字,是油麻地小学的老师中间写得最好的一个。他翻看了蒋一轮拿过来的纸月的大字簿个说:“这孩子的字写得很秀润,不骄不躁,是有来头的。”就让蒋一轮将纸月叫来,问她:“你的字是谁教的?”纸月说:“没有人教。”纸月走后,桑乔就大惑不解,对蒋一轮说:“这不大可能。”那天,桑乔站在正在写大字的纸月身后,一直看她将一张纸写完,然后从心底里认定:“这孩子的坐样、握笔与运笔,绝对是有规矩与讲究的,不能是天生的。”后来,桑乔又从蒋一轮那里得知:这个小纸月还会背许多古诗词,只现在语文课本上选的那些古诗词,她是早就会了的,并且还很会朗诵。蒋一轮还将纸月写的作文拿给桑乔看了,桑乔直觉得那作文虽然还是一番童趣,但在字面底下,却有一般其它孩子根本不可能有的灵气与书卷气。所有这一切,让桑乔觉得十分纳闷。他询问过板仓小学的老师下,板仓小学的老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口桑乔心里倒是暗暗高兴:油麻地小学收了这么一个不错的女孩子。
但纸月却没有一点点傲气,她居然丝毫也不觉得她比其它孩子有什么高出的地方,一副平平常常的样子。她让油麻地小学的老师们居然觉得,她大概一辈子,都会是一个文弱、恬静、清纯而柔和的女孩儿。
对于桑桑,很难说纸月就没有对他说过话。只不过是她没有用嘴说,而是用眼睛说罢。比如说桑桑在课桌上再架课桌,又架课桌,最后还加了一张小凳,然后玩杂技一样颤颤抖抖地爬到最顶端,到高墙的洞中掏麻雀时,纸月见了,就仰着脸,两手抱着拳放在下巴下,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紧张与担忧。这时,桑桑假如看到了这双眼睛,就会听出:“桑桑,你下来吧,下来吧。”再比如说桑桑顺手从地里拔了根胡萝卜,在袖子上搓擦了几下,就“咯吱咯吱”地吃起来时,纸月见了,就会令人觉察不到地皱一下眉头,嘴微微地张着看了一眼桑桑。这时,桑桑假如看到了这双眼睛,就会听出:“桑桑,不洗的萝卜也是吃得的吗?”再比如说桑桑把时间玩光了,来不及去抠算术题了,打算将邻桌的作业本抓过来抄一通时,纸月看见了,就会把眼珠转到眼角上来看桑桑。这时,假如桑桑看到了这双眼睛人就会听出:“桑桑,这样的事也是做得的吗?”又比如说桑桑与人玩篮球,在被对方一个小孩狠咬了一口,胳膊上都流出鲜血来了,也没有将手中的球松掉,还坚持将它投到篮筐里时,纸月看见了,就会用细白的牙齿咬住薄薄的血色似有似无的嘴唇,弯曲的双眉下,眼睛在阳光下跳着亮点。这时,假如桑桑看到了这双眼睛,就会听出:“桑桑,你真了不起!”
这些日子,吃饭没有吃相,走路没有走样,难得安静的桑桑,似乎多了几分柔和、桑桑的母亲很纳闷,终于在见到桑桑吃饭不再吃得汤汤水水,直到将碗里最后一颗米粒也拨进嘴里才去看他的鸽子时,向桑桑的父亲感叹道:“我们家桑桑,怎么变得文雅起来了?”
这时,正将饭吃得汤汤水水的妹妹柳柳,向母亲大声说:“哥哥不再抢我的饼吃了。”
3
初冬的一天下午,北风越刮越大,到了快放学时,天气迅捷阴沉下来,桑桑家的那些在外觅食的鸽子,受了惊吓,立即离开野地,飞上乱云飞渡的天空,然后象被大风吹得乱飘的枯叶一般了飘飘忽忽地飞回草房子。白杨在大风里鸣响,旗杆上的麻绳一下子一下子猛烈地鞭打着旗杆,发出“叭叭”声响。孩子们兴奋而略带恐怖地坐在教室里,早已听不下课去,只在心里想着:怎么回家去呢?桑乔走出办公室,呛了几口北风,系好领扣,看了看眼看就要压到头上的天空,便跑到各个教室说:“现在就放学!”
不一会,各个教室的门都打开了,孩子们只管将书本与文具胡乱地塞进书包,叫喊着,或互相呼唤着同路者的名字,纷纷往校园外面跑,仿佛马上就有一场劫难。
纸月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时,教室里就几乎只剩她一个人了。她朝门外看了看,一脸的惶恐与不安。因为,她马上想到了:未等到她回到家中,半路上就会有暴风雨的。那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可怎么办呢?
桑桑的母亲正在混乱的孩子群中朝这边走着,见着站在风中打哆嗦的桑桑问:“纸月呢?”
桑桑:“在教室里。”桑桑的母亲急忙走到了教室门口:“纸月。”
纸月见了桑桑的母亲,学着外婆的叫法,叫了一声:“师娘。”
“你今天不要回家了。”
“外婆在等我呢。”
“我已托人带信给你外婆了。跟我回家去。天马上就要下雨了。”
纸月说:“我还是回家吧。”
桑桑的母亲说:“你会被雨浇在半路上的。”说罢,
就过来拉住纸月冰凉的手,“走吧,外婆那边肯定会知道的。”
当纸月跟着桑桑的母亲走出教室时,纸月不知为什么低下了头,眼睛里汪了泪水。、
一直在不远处站着的桑桑,见母亲领着纸月正往这边走,赶紧回头先回家了。
纸月来到桑桑家不久,天就下起雨来,一开头就很猛烈,桑桑趴在窗台上往外看时,只见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油麻地小学的草房子在雨幕里都看不成形了,虚虚幻幻的。
柳柳听说纸月要在她家过夜,异常兴奋,拉住纸月的手就不肯再松下,反复向母亲说:“我跟纸月姐姐一张床。”
纸月的神情不一会就安定自如了。
在柳柳与纸月说话,纸月被柳柳拉着在屋里不住地走动时,桑桑则在一旁一不住地给两只小鸽子喂食,忙着做晚饭的母亲,在弥漫于灶房里的雾气中说:“你是非要把这两只小鸽子撑死不可。”
桑桑这才不喂鸽子。可是桑桑不知道做什么好。他只好又趴到窗台上去一望外面的天气:天已晚了,黑乎乎的,那些草房子已几乎看不见了。但桑桑通过檐口的雨滴声下至少可以判断出离他家最近的那两幢草房子的位置。桑桑的耳朵里,除了稠密的雨声,偶尔会穿插进来柳柳与纸月的说笑声。
隐隐约约地,从屋后的大河上,传来打鱼人因为天气从而心情便略带了些悲伤的歌声。
纸月果然被桑桑的母亲安排和柳柳一张床,柳柳便脱了鞋上爬到床上高兴地蹦跳。母亲就说:“柳柳别闹。”但柳柳却蹦得更高。
母亲及时地在屋子中央烧了一个大火盆,屋外虽是凉风凉雨,但这草房子里,却是一派暖融融的。柳柳与纸月的脸颊被暖得红红的。
不住地作睡前忙碌的母亲,有时会停住看一眼纸月。她的目光里,总是含着一份丢不下的怜爱。
桑桑睡在里间,纸月和柳柳睡在外间。里间与外间,是隔了一道薄薄的用芦苇杆编成的篱笆。因此,外间柳柳与纸月的说话声,桑桑都听得十分分明——
纸月教柳柳一句一句地念着:
一树黄梅个个青,
打雷落雨满天星,
三个和尚四方坐,
不言不语口念经。
柳柳一边念一边乐得咯咯笑。学完了,又缠着纸月再念一个。纸月很乐意:
正月梅花香又香,
二月兰花盆里装。
三月桃花红十里,
四月蔷薇靠短墙。
五月石榴红似水。
六月荷花满池塘,
七月栀子头上戴,
八月桂花满树黄。
九月菊花初开放,
十月芙蓉正上妆。
十一月水仙供上案,
十二月腊梅雪里香。
桑桑睁着一双大眼,也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母亲将一切收拾停当,在里屋叫道:“柳柳,别再总缠着姐姐了,天不早了,该睡觉了。”
灯一盏一盏地相继熄灭,两个女孩在一条被窝里睡着,大概是互相碰着了,不住地咯咯地笑。过不一会,柳柳说:“纸月姐姐,我和你一头睡行吗?”纸月说:“你过来吧。”
柳柳就象一只猫从被窝里爬了过来。当柳柳终于钻到了纸月怀里时,两个女孩又是一阵“咯咯咯”地笑。
就听见里屋里母亲说了一句:“柳柳疯死了。”
柳柳赶紧闭嘴一直往纸月怀里乱钻着。但过不一会,桑桑就又听见柳柳跟纸月说话上这回声音小,好像是两个人都钻到被窝里去了。但桑桑依然还是隐隐约约地听清了——是柳柳在向纸月讲他的坏话——
柳柳:“好多年前,好多年前,我哥哥……”
纸月:“怎么会好多年前呢?”
柳柳:“反正有好几年了。那天,我哥哥把家里的一口锅拿到院子里,偷偷地砸了。”
纸月:“砸锅干什么?”
柳柳:“卖铁呗。”
纸月:“卖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