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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房子 作者:[中国]曹文轩-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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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小康喊着父亲,但却没有父亲的回答。父亲去追另一股鸭了。他只好一个人去扶已倒下的鸭栏。他在扶鸭栏的同时,嘴里不住地对那些鸭子说:“好乖乖,马上就好了,你们马上就有家了……”
  父亲也赶着一股鸭回来了。两股鸭立即会合到一起,大声叫着,仿佛是两支队伍会合一般。
  杜小康和父亲一道扶起鸭栏,将已找回来的鸭赶进栏里后,又赶紧去找那些不知去向的鸭——大部分鸭还没有被赶回来。
  到暴风雨将歇时,依然还有十几只鸭没被找回来。
  杜雍和望着儿子一脸的伤痕和乌得发紫的双唇,说:“你进窝棚里歇一会,我去找。”
    杜小康摇摇头:“还是分头去找吧。”说完,就又走了。
  天黑了。空手回到窝棚的杜雍和没有见到杜小康,他就大声叫起来。但除了雨后的寂静之外,没有任何回应。他就朝杜小康走去的方向,寻找过去。
  杜小康找到了那十几只鸭,但在芦荡里迷路了。一样的芦苇,一样重重叠叠无边无际。鸭们东钻西钻,不一会工夫就使他失去了方向。眼见着天黑了。他停住了,大声地呼喊着父亲。就像父亲听不到他的回应一样,他也不能听到父亲的回应。
  杜小康突然感觉到他已累极了,将一些芦苇踩倒,躺了下来。
  那十几只受了惊的鸭,居然一步不离地挨着主人蹲了下来。
  杜小康闻到了一股鸭身上的羽绒气味。他把头歪过去,几乎把脸埋进了一只鸭的蓬松的羽毛里。他哭了起来,但并不是悲哀。他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哭。
  雨后天晴,天空比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明亮。杜小康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蓝成这样的天空。而月亮又是那么地明亮。
  杜小康顺手抠了几根白嫩的芦苇根,在嘴里甜津津地嚼着,望着异乡的天空,心中不免又想起母亲,想起桑桑和许多油麻地的孩子。但他没有哭。他觉得自己突然地长大了,坚强了。
  第二天早晨,杜雍和找到了杜小康。当时杜小康正在芦苇上静静地躺着。不知是因为太困了,还是因为他又饿又累坚持不住了,杜雍和居然没有能够将他叫醒。杜雍和背起了疲软的儿子,朝窝棚方向走去。杜小康的一只脚板底,还在一滴一滴地流血,血滴在草上,滴在父亲的脚印里,也滴在跟在他们身后的那群鸭的羽毛上……
  鸭们也长大了,长成了真正的鸭。它们的羽毛开始变得鲜亮,并且变得稠密,一滴水也不能泼进了。公鸭们变得更加漂亮,深浅不一样的蓝羽、紫羽,在阳光下犹如软缎一样的闪闪发光。
  八月的一天早晨,杜小康打开鸭栏,让鸭们走到水中时,他突然在草里看到了一颗白色的东西。他惊喜地跑过去捡起,然后朝窝棚大叫:“蛋!爸!鸭蛋!鸭下蛋了!”杜雍和从儿子手中接过还有点温热的蛋,嘴里不住地说:“下蛋了,下蛋了……”
  6
  在杜小康和父亲离开油麻地的最初几天里,桑桑还时常想起杜小康。但时间一长,他也就将他淡忘了。桑桑有鸽子,有细马,有阿恕和秃鹤,有很多很多的同学,还有许多事情可做。桑桑不可能总去想着杜小康。他只是偶尔想起他来。但一有事情可做,又立即不再去想他了。
  油麻地的人也一样,只是在碰到杜小康的母亲时,才会想起问一声:“他爷儿俩怎么样了?”杜小康的母亲总是说:“不知道呢,也没有个信回来。”
  秋后,秋庄稼都已收割,本来就很开阔的大平原,变得更加开阔,开阔得让人心里发空。油麻地人的日子,似乎比任何一个季节都显得平淡。劳作之后的疲劳,日益加深的寒意,满目正在枯萎的作物,使人有一种日子过到尽头的感觉。
  桑桑生病了。他的脖子有点僵硬,并且隐隐约约地时常感到有点疼痛。母亲对父亲说了这个情况,但父亲似乎没有在意。母亲就带他去了油麻地地方上的小门诊室。医生摸了摸桑桑的脖子,说:“怕是有炎症。”就让桑桑打几天消炎针再说。这天,桑桑打完针往家走时,听到了一个传闻:杜雍和父子放鸭,不小心将鸭放进了人家的大鱼塘。把人家放养的小鱼苗都吃光了,鸭子与船统统被当地人扣留了。
  桑桑回家,把这一传闻告诉了母亲。亲叹息了一声:“杜家算是完了。”
  桑桑天天去打针,几乎天天能听到那个传闻。他去过红门,但红门一直闭着。
  这传闻传了几天,就不传了,好像是个谣言。桑桑心里又不再有杜小康二,有空就和阿恕到收割了庄稼的地里疯玩,要不就和细马放羊去。
  又过了些日子,这天傍晚,桑桑提了个酱油瓶去朱一世的杂货铺打酱油,刚走上大桥,就听村里有人说:“快去看看,杜雍和被抬回来了!”等桑桑过了桥,就有很多人在传:“杜雍和回来了!”而孩子们则在传:“杜小康回来了!”
    人们都在朝红门方向走。
  桑桑抓着酱油瓶,快速跑到了许多人的前头。
  村后有一条通向远方的路。路口正对着杜小康家所在的这条村巷。巷口都是人,把桑桑的视线挡住了,根本看不见那条路。
  红门开着无人管。
  “回来了!”“回来了!”
    桑桑看到那巷口的人坝,像被一股洪水冲决了似的,忽然地打开了。
  两个大汉抬着一块门板,门板上躺着杜雍和。杜小康和母亲跟在门板后面。
  桑桑把脑袋挤在人缝里,往外看着。
  抬门板的大概是杜小康家的亲戚。他们和杜小康的母亲一起去了芦荡,将杜雍和杜小康接了回来。
  躺在门板上的杜雍和,瘦得只剩下一袭骨架。他的颧骨本就高,现在显得更高,嘴巴瘦陷下去,形成了阴影。头发枯干,颜色像秋后霜草丛里的兔毛。高眉骨下的双眼,透出一股荒凉式的平静。
  走在后面的杜小康,好像又长高了。裤管显得很短,膝盖和屁股,都有洞或裂口,衣服上缺了许多纽扣,袖口破了,飘着布条。头发很长,与杜雍和的头发一样的枯干,但却黑得发乌,脖子已多日不洗,黑乎乎的。面容清瘦,但一双眼睛却出奇的亮,并透出一种油麻地的任何一个孩子都不可能有的早熟之神。他双手抱着一只小小的柳篮,小心翼翼地,仿佛那只篮里装了什么脆弱而又贵重的东西。
  桑桑看到了杜小康。但杜小康似乎没有看到他,在众人抚慰的目光下,走进了红门。
  第二天一早,桑桑的母亲一开门,就看到杜小康抱着一只柳篮站在门口。
  “师娘,桑桑起来了吗?”
  桑桑的母亲,一边将杜小康拉进院里,一边朝屋里叫着:“桑桑,小康来啦!”
  桑桑连忙从床上蹦到地上,鞋也没穿,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往外跑。
  杜小康将柳篮送到桑桑手上:“里面有五只鸭蛋,都是双黄的。”
  这五只鸭蛋,大概是杜小康从大芦荡带回来的全部财富。
  桑桑低下头去。他看到五只很大的、颜色青青的鸭蛋,正静静地躺在松软的芦花上。
  7
  桑桑现在所见到的杜小康,已经不是过去的杜小康了。
  对于杜小康来讲,无论到哪一天,他也不会忘记在芦荡度过的那几个月──
  那是一个荒无人烟的世界。天空、芦荡、大水、狂风、暴雨、鸭子、孤独、忧伤、生病、寒冷、饥饿……这一切,既困扰、磨难着杜小康,但也在教养、启示着杜小康。当杜雍和因为鸭群连续几次误入人家的鱼塘,几乎吃尽了塘中刚放养的几万尾鱼苗,被愤怒的当地人扣下小船与整个鸭群,而陷入一贫如洗的绝望时,他万万不会想到这段时间的生活给了儿子多少珍贵的财富!杜雍和不吃不喝地躺在鱼塘边上时,杜小康也一动不动地坐在了他的身边。他有父亲的悲伤,却并无父亲的绝望。现在,倒什么也不怕了。他坐在那里,既没有向人家哀求,也没有向人家发怒。他反而觉得父亲这样做是没有必要的。因为他们的鸭子毁掉了几十户人家的一片希望,就像他们也被毁掉了希望一样。杜小康是坐在那里咀嚼着油麻地的任何一个孩子都不会去咀嚼的,由大芦荡给予他的那些美丽而残酷的题目。他不可能立即领悟,但他确实比油麻地的孩子们提前懂得了许多……
  桑桑现在再见到的杜小康,已经是一个远远大于他的孩子了。
  当桑桑向杜小康问起他以后怎么办时,杜小康并没有太大的惊慌与悲哀。他与桑桑坐在打麦场上的石磙上,向桑桑说着他心中的打算。他至少有十项计划,而他最倾向于做的一个计划是:在油麻地小学门口摆个小摊子卖东西。
  而这个计划是桑桑最感吃惊的一个计划:他怎么能在学校门口,当着大家的面做小买卖呢?满眼全是他的同学呀!
  杜小康却是一副很坦然的样子:“你是怕大家笑话我?”
  “大家不会笑话你的。”
  “那怕什么?就是笑话我,我也不在乎。”
    杜小康向桑桑详细地说明了他的计划:“我们家开了那么多年的小商店,我知道应该进什么货、什么好卖;我在学校门口摆个小摊,那么多学生,买个削笔刀啦,买几块糖啦,谁不愿意出了校门就能买到?……”
    桑桑觉得杜小康的计划是有理的。
  “那你有钱进货吗?”
  “没有。”
  “怎么办?”
  “能想到办法的。”
    桑桑与杜小康分手后,回到家中。晚上,他等鸽子都进窝后,将窝门关上了。他用笼子捉了十只鸽子。桑桑的鸽子,都是漂亮的鸽子。第二天一早,提了笼子,去镇上,将这些鸽子卖给了一个叫”喜子”的养鸽人。他拿了鸽子卖得的二十元钱,直接去找杜小康,将钱统统给了杜小康。
  杜小康一手抓着钱,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另一只手抓住桑桑的一只手,使劲地、不停地摇着。
  过了一个星期,杜小康在校园门口出现了。他挎一只大柳篮子。柳篮里装了零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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