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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大水差不多在一个月后,才完全退去。
地里的稻秧,已经全部死灭。到处烂乎乎的,几天好太阳一晒,空气里散发着一片腐烂的气息。
邱二爷家的房屋,地基已被水泡松,墙也被水泡酥,已经倾斜,是非拆不可了。现在只能勉强住着。屋里的家具,十有八九,已被泡坏。邱家几代传下的最值钱的一套红木家具,虽然在第二天就被邱二爷和细马、桑桑打捞上来,弄到了油麻地小学的教室里。但却因浸了水,榫松了,变形了。
这几天,桑桑就尽量与细马呆在一起。因为,他知道,道路一通,细马马上就要离去了。
邱二爷不想再留细马多呆些日子了,对邱二妈说:“给他收拾收拾吧。”
邱二妈说:“早收拾好了,你早点送他回去吧。”
这天,一大早,细马就来桑桑家告别了。
桑乔把手放在细马肩上很久:“别忘了油麻地。”
桑桑的母亲说:“有空回来看看二爷二妈。”
桑桑不知道说什么,就在那儿傻站着。
细马上路了。
大家都来送行。
邱二妈只把细马送到路上,就回去了。桑桑的母亲看到了,对细马说了一声“一路好好走”,就转过身去看邱二妈。邱二妈正在屋里哭,见了桑桑的母亲说:“说走就走了……”泪珠就顺着她显然已经苍老了的脸往下滚。
细马走后,桑桑一整天都是一副落寞的样子。
邱二爷把细马送到县城,给细马买了一张长途汽车票,又买了一些路上吃的东西。邱二爷很想将细马一直送回家。但他有点羞于见到细马的父亲。再则,细马已经大了,用不着他一直送到底了。
上车时间还早,两人坐在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室里,都默然无语。
细马上车后,将脸转过去看邱二爷。他看到邱二爷的眼睛潮湿着站在秋风里,一副疲惫而衰老的样子。细马还发现,邱二爷的背从未像今天这样驼,肩胛从未瘦得像今天这样隆起,脸色也从未像今天这样枯黑——枯黑得就像此刻在秋风中飘忽的梧桐老叶。
细马将脸转过去哭了。
车开动之后,细马又一次转过脸来。他看到了一双凄苦的目光……
傍晚,邱二爷回来了。这天晚上,他和邱二妈感到了一种无底的空虚和孤寂。老两口一夜未睡。清淡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也把窗外的一株竹影投进来,直投在他们的脸上。秋风一吹,竹子一摇,那些影子就虚虚幻幻地晃动着。
一夜,他们几乎无语。只是邱二妈问了一句:“孩子不知走到哪儿了?”邱二爷回答了一句:“我也说不好呢。”
第二天黄昏时,桑桑正要帮着将邱二爷的几只在河坡上吃草的羊赶回邱二爷家时,偶然抬头一看,见路上正走过一个背着包袱的孩子来。他几乎惊讶得要跳起来:那不是细马吗?但他不相信,就揉了揉眼睛,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前走着,仔细地分着:细马!就是细马!他扔掉了手中赶羊的树枝,翻过大堤,一路往邱二爷家跑,一边跑,一边大叫:“细马回来了!细马回来了!……”
桑乔正站在校门口问:“你说是谁回来了?”
桑桑脚步不停:“细马!是细马回来了!”他一口气跑到了邱二爷家,对邱二爷和邱二妈说:“二爷,二妈,细马……细马……细马他……他回来了……”
邱二爷和邱二妈站在那儿不动,像在梦里。
“细马回来啦!”桑桑用手指了一下黄昏中的路,然后迎着细马跑过去。
邱二爷和邱二妈急匆匆地跑到门口,朦朦胧胧地看到,大路上,真的有一个孩子背着包袱正往这边走过来。
等邱二爷和邱二妈跑到路口时,桑桑已背着包袱,和细马走到了他们的跟前……
6
细马是在车开出去一个小时以后下的车。
车在路上,细马眼前总是邱二爷的那双目光。油麻地的一切,也都在他心里不住地闪现。他终于叫了起来:“不好啦,我把东西落在车站啦!”驾驶员将车停下后,他就拿了包袱下了车,然后坐在路上,又拦了一辆回头的车,就又回到了县城。
当天晚上,一家人除了哭哭笑笑,就是邱二妈不时地说:“你回来干吗?你回来干吗?”就不知再说些其它什么。
第二天,邱二妈看着随时都可能坍塌的房子,对邱二爷说:“还是让他回去吧?”
细马听到了,拿了根树枝,将羊赶到田野上去了。
几天后,邱二爷的房子就全推倒了。好好一户人家,眨眼的功夫,就只剩下一堆废墟。眼见着天气一天凉似一天,就临时搭了一个矮屋。一家人倒也并不觉得什么,日子过得平平常常、欢欢喜喜的。邱二妈仍是一尘不染的样子,在家烧饭、种菜,细马放羊,邱二爷有集市时就去集市上作他的掮客,没有集市时,就到地里做些农活。一有空,一家三口总要走过桥来个到桑桑家来玩。有时,细马晚上过来,与桑桑呆在一起,觉得还没有呆得过瘾,就站在河边边喊:“我不回去睡觉啦!”就睡在了桑桑的床上。
一天,桑桑跑回来对母亲说:“细马不再叫二爷二妈了,改叫爸爸妈妈了。”
细马晚上再过来,桑桑的母亲就问:“听说细马不再叫二爸二妈了,改叫爸爸妈妈了。”
细马脸微微一红,走到一边,跟桑桑玩去了。
油麻地又多了一户平常而自足的人家。
但就在这年冬天,邱二爷病倒了。实际上邱二爷早在夏天时,就有了病兆:吃饭时,老被梗住,要不,吃下去的东西,不一会又吐出来。秋天将尽时,他就日见消瘦下来,很快发展到一连几天不能吃进去一碗粥。但邱二爷坚持着,有集市的仍去集市作掮客。他只想多多地挣钱。他必须给细马留下一幢像样一点的房子。入冬后的一天,他在集市上晕倒了,脸磕在砖上磕破了,流了不少血。是人把他扶回了家。第二天,邱二妈要找人将邱二爷护送到城里看病。邱二爷坚决地拒绝了:“不要瞎花那个钱,我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夜里,他对邱二妈说:“我得了绝症。细马他爷爷就是得的这个病。是根本治不好的。”但邱二妈不听他的,到处求医问药。后来,听说一个人吃中药把这病吃好了,就把人家的方子要过来,去镇上抓了几十副中药。这时,已是腊月了。
这天早上,细马没有放羊,却拿了一把镐、一只竹篮离开了家门。
桑桑问:“你去哪儿?要干什么?”细马说:“中药里头,得放柳树须子,我去河边刨柳树须子。”
桑桑的母亲正好走过来,说:“桑桑只你去帮细马一起刨吧。”
这一年的冬天冷得有点异常。河里结了厚冰,让人无法汲水。因此,一早上个到处传来用榔头敲冰砸洞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冻得硬邦邦的。仿佛天上的太阳都被冻住了。风倒不大,但空气里注满了森森寒气。
细马和桑桑在河边找到了一棵柳树。
细马挥镐砸下去,那冻土居然未被敲开,只是留下一道白迹。细马往手上啐了一口唾沫,咬着牙,用了更大的劲,又将镐砸了下去。这一回,镐尖被卡在了冻土里。细马将镐晃动了半天,才将它拔出来。
不一会,桑桑就看到,细马本来就有裂口的手,因连续受到剧烈震动,流出血来。血将镐柄染红了,桑桑就把竹篮子扔在地上,从细马手中夺过镐来,替换下细马。但桑桑没有细马力气大,展得很慢。细马说:“还是我来吧。”就又抢过了镐。
这柳树的根仿佛就没有须子,刨了那么大一个坑,树根都露出一大截来了,还未见到须子。桑桑很疑惑:能弄到柳树须子吗?但细马不疑惑,只管一个劲地去刨,头上出了汗,他把帽子扔在地上,头在冷空气里,飘散着雾状的热气。他把棉袄也脱下了。
总算见到了柳树须子。一撮一撮的,像老头的胡子。
桑桑说:“这一棵柳树的须子,就够了。”
细马说:“不够。”因为细马在挑这些柳树须子时很苛刻。他只要白嫩白嫩的,像一条条细白的虫子一样的须子,黑的,或红的,一概不要。一棵柳树,他也就选一二十根。
细马穿好棉袄,戴上帽子,扛了镐儿,去找第二棵柳树。
桑桑几次说:“够了,够了。”
但细马总是说:“不够,不够。”
桑桑很无奈,只好在寒风里陪伴着细马。
到了中午,竹篮子里,已有大半下柳树须子。那须子在这冰天雪地,一切生命都似乎被冻结了的冬季,实在是好看。那么白,那么嫩,一根一根,仿佛都是活的,仿佛你一不留神,它们就会从竹篮里爬了出去。太阳一照,就仿佛盛了半竹篮细细的银丝。
当邱二妈看见这大半竹篮柳树须子时,眼睛红了。
可是,邱二爷未能等到春季来临,就去世了。临去时,他望着细马,眼睛里只有歉疚与深深的遗憾,因为,他终于没有能够给细马留下一幢好房子。
送走邱二爷以后,邱二妈倒也不哭,仿佛悲伤已尽,已没有什么了。她只是一到天晚地沉默着,做她该做的事情:给细马烧饭、给细马洗衣服、夜里起来给细马盖被细马蹬翻了的被子、晚上端上一木盆热水来让细马将脚放进去然后她蹲下去给他好好搓洗……
邱二妈在神情恍惚了十几天之后,这天一早,就来了桑桑家,站在门口问桑桑的母亲:“师娘,你看见二爷了吗?”
桑桑的母亲赶紧拉住邱二妈的手,道:“二妈,你先进来坐一会。”
“不了,我要找二爷呢。这个人不知道哪儿去了?”邱二妈又见到了桑桑,“桑桑,看见你二爷了吗?”
桑桑有点害怕了,瞪着眼睛,摇着头。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邱二妈说着,就走了。
桑桑的母亲就一直看着邱二妈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一幢草房子的拐角处。她进屋来对桑乔说:“这可怎么办?邱二妈的脑子出毛病了。”
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