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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南府,小公子南云的书房中传出朗朗读书声,那嗓音甜脆娇嫩,还带著一点点撒娇似的软腻鼻音:“夫子,我为什麽要念母氏劬劳?我娘亲有一大群丫环围著,有什麽可操劳的?”
夫子宠溺地看著年仅十岁的南云,有点头疼地放下茶杯,道:“少爷,这诗是子女对娘亲辛劳的赞咏,不是说南夫人的。”
“别人的娘亲关我什麽事?”南云百无聊赖地丢下书,趴在窗边朝外看,喊道:“喂,黑炭头,你过来陪我玩嘛!”
正在干活的韩啸城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理不睬,让南云很是不服气,!!!地跑出来,站在他面前,双手插腰,喝道:“你聋了不成?我叫你你怎麽不应?”
“少爷。”韩啸城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答道:“小的正在做活,不能陪少爷。”
他个子还真高啊!南云等这少年蹲下身之後,绕著他走了几圈,突然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然後扭头就跑,跑到长廊下回头朝他做鬼脸,说:“你来抓我啊!你敢来抓我吗?”
这回韩啸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低著头做活,让南云甚觉无趣,在夫子的诱哄之下又回去念书了。
提起南员外,在扬州城可谓妇孺皆知,他不仅家大业大仆婢成群,而且为人宽厚、乐施好善,受过他恩惠的人不计其数,府里的家丁仆役们也尊敬爱戴他,可惜这位老爷虽然宅心仁厚,却到年近五十才得一子,便是如今已满十岁的南云。
老年得子,自然是欣喜若狂,南老爷对这个小娃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百般宠溺,结果把这孩子宠得无法无天,虽然聪明伶俐却不肯好好念书,整日里调皮捣蛋,让许多下人一见到他就头痛。
韩啸城把刻好的木条楔上去,他正在修从小少爷书房到花园长廊的一段栏杆,前几日南云玩火烧坏了一根柱子和数尺长的栏杆,幸好管家发现得早,及时叫家丁泼熄了,才免得整个南府付之一炬。
谁料想这麽个粉妆玉琢,俊俏得如同金童下凡的小少爷,竟是个满肚子坏水、以作弄人为乐的小泼皮?南府上下都知道,宁可去顶撞老爷,也千万别招惹少爷。
方才听南云那句“别人的娘亲关我什麽事”让他不由得摇头,暗想这娇生惯养的少爷哪懂人间疾苦?南府为一方豪富,自然供得他们锦衣玉食、宝马轻裘,又怎会想到有人吃糠咽菜,衣不蔽体呢?
韩啸城今年十五岁,体格比同龄少年来得高壮,五官轮廓也不似中原人那般柔和,而是高鼻深目,眼瞳漆黑如夜,头发较一般人粗硬而且略带卷曲,性格也是沈默寡言,不怎麽合群。
他娘亲是胡人,爹亲死得早,留下他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娘一直没有改嫁,每日靠纺麻织布、为人浆洗衣服,以戋戋之数养家糊口,他从小就懂得生计艰难,不仅每天要上山砍柴,平时也会给人打短工赚钱补贴家用,饶是如此,日子仍是过得紧紧巴巴。
像他这样粗手粗脚的穷苦人家子弟,和南云那样粉嫩得仿佛一捏就出水的娇贵少爷本来是八竿子打不著,若不是这几日娘亲为南府浆洗衣裳,把他带进来做些零活,那个盛气凌人的小少爷也不会对他起了捉弄之心。
修好一截栏杆,夫子刚好讲完一首《凯风》,韩啸城听得入神,连额角的汗水都忘了擦,南云一边心不在焉地听夫子讲解,一边眼珠子乱转,那模样一看就是又在想坏主意了,果然,一见到韩啸城站起身来,他就颠颠地跑出去,仰著脸,声音软绵绵地说:“你做完活了,来陪我玩嘛!”
与方才蛮不讲理的霸道截然不同,南云装出一脸乖巧天真状,俊俏的小脸上带著乞求的神情,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让人怎麽也硬不下心肠拒绝,少年脸颊浮上一抹暗红,不自在地别过脸去,说:“少、少爷,你还是回房念书吧,日头毒,怕晒著你。”
“我偏不!”南云耍赖,扯住他的袖口,娇声道:“来嘛来嘛,你不进来,我就一直在这晒著。”
韩啸城被缠得头大,手足无措地扳开他的小手,为难地看了看夫子,後者也是一脸无奈,说:“既然少爷功课做完了,你就陪他玩玩吧。”
南云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让韩啸城胸口发热,一颗心砰砰直跳,心想这小鬼也不像传闻中那麽难处,於是半推半就地跟著他进了书房。
2
“韩大哥,你喝茶。”
“韩大哥,你吃点心。”
不知为何,南云黏他黏得紧,围著他团团转,让一旁的夫子都看不下去,低声斥道:“少爷,和下人不可无分寸。”
南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径自把一堆玩具塞到他手上,仰著小脸,充满期盼地问:“韩大哥,我们来玩陀螺嘛。”
“少爷,小的不会玩这个。”韩啸城显得有些窘迫,他家境贫寒,忙著糊口尚且不及,哪玩过这些玩意儿?
“我来教你。”南云兴致勃勃地拉著他来到廊下,用小鞭子缠住一枚陀螺,朝地上一甩,然後一鞭一鞭地抽它,让那陀螺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动作熟稔得紧,韩啸城在一旁看得新奇不已,不禁有些跃跃欲试,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南云的鞭子却突然失了准头,朝後卷来,“啪”地一声打在他脸上。
韩啸城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摸脸,感觉到左颊肿起一道鞭痕,火辣辣地疼,南云呀地叫了一声,丢下鞭子跑到他面前,一迭声地问:“韩大哥,你没事吧?对不住,我方才失手了。”
桃花瓣似的小脸一片诚挚,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连声音都带了哭腔,南云无辜的模样让韩啸城不忍心责备他,用衣袖胡乱擦了擦渗出的血丝,闷声道:“没事。”
南云硬是把他拖回书房,亲手给他上药,细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触著肿起的伤处,柔和得像一片羽毛,让韩啸城禁不住面红耳赤,悄悄地屏住呼吸,羞涩得抬不起头来。
“韩大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南云的声音微微发颤,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让韩啸城有些心疼,不由得放柔了语调,安抚他道:“少爷误会了,小的没有生气。”
上完了药,韩啸城起身告辞,南云把他送到拱门处,依依不舍地说:“那你明天还来陪我玩吗?”
“好。”韩啸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觉得府里的种种传言不过是夸大其辞,一个十岁的孩子能顽劣到哪儿去,小少爷不过是天真活泼顽皮好动罢了。
疏乎大意的下场是误上贼船,韩啸城转身离开,没有注意到南云脸上那一抹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接下来几天,韩啸城做完工,就被南云缠著不放,让所有仆役惊讶的是,南府的小少爷对这个为人冷淡的少年异常热情,让人头痛的刁蛮性子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跟以往判若两人。
由於身上有胡人血统,韩啸城从小到大常受排挤,遭人冷眼更是家常便饭,久而久之,养成了这种冷淡疏离的性格,和任何人都保持著距离。
所以,南云的青睐让他受宠若惊,遂对这个娇滴滴的少爷百依百顺,连看他皱一皱眉都觉得於心不忍。
不过随著他态度的软化,这位少爷的要求也越来越让他头痛。
“韩大哥,你趴下来让我当马骑好不好?”南云绽开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腮边还有两个淡淡的小酒涡,可爱极了。
韩啸城毕竟是少年心性,虽然做人仆下,却也并非一点傲气也无,於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南云摇著他的手臂软磨硬泡,他怎麽也不肯,终於把这个小少爷惹火了,小脸一皱,哇地一声哭出来,大叫道:“来人啊!他偷了我的玉佩!”
几个家丁闻声而至,南老爷也赶到了,抱著南云轻声慢语地哄,韩啸城看著这急转直下的一出戏,整个人都傻了。
南云一口咬定韩啸城偷了他的玉佩,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南老爷最宠这个宝贝疙瘩,哪舍得他受半点委屈,当下板起脸来,要将韩啸城送交官府。
“我没偷!他诬陷我!”韩啸城这才反应过来,後知後觉地挣扎辩解,小南云缩在老爷怀里,哭得更是惊天动地,南老爷皱著眉,不耐烦地挥手:“少爷待你这麽好,你竟然忘恩负义,送官。”
“南老爷,平日我敬你是个善人,怎麽如此是非不分?!”韩啸城嘶吼出声,“明明是你家少爷无理取闹,什麽玉佩,根本不在我身上!”
推搡之间,他挨了家丁几棍子,额头破了道口子,鲜血淋漓,韩啸城像疯了似地,朝躲在南老爷怀里看好戏的南云骂道:“南云,你把话说清楚!我哪里对不住你,你为什麽要诬赖我?!”
“放肆!”南老爷最见不得有人吼他的心头肉,当下气得胡子乱颤,厉声要家丁们把他押出去,韩啸城梗著脖子,和家丁们打成一团。
书房里乱成一锅粥,韩啸城的娘亲也赶来了,拉著儿子齐齐跪倒在南老爷面前,低声下气,苦苦哀求,韩啸城几次冲动地想站起来,都被他娘亲按了下去,只好用一双眼睛狠瞪著南云,怒气勃发。
南老爷到底心慈手软,见他们认了错,丫环又从书桌下找到小少爷的玉佩,一时间气也消了,道:“原来是云儿误会了,既然东西没丢,也就用不著报官了,不过你把云儿吓成这个样子,你们娘儿俩也别在府里做了,管家,给他们结清工钱,再支一百两银子压惊。”
韩啸城跳起来想理论,韩氏死命地拉住他,哀声道:“啸城,听娘一句,算了吧。”
手臂无力地垂下去,韩啸城像只斗败的公鸡般失魂落魄,是啊,不就此罢休又能怎麽样?南老爷已经很大度地多给一百两银子打发他们,够他们娘儿俩过上几年好日子,他还想怎麽样?
“不行!”南云对父亲的决定颇为不满,又跳了出来,指著他骂道:“韩啸城,你以为你是个什麽东西?穷鬼,贱骨头!我好心好意跟你玩,你还给脸不要脸,我怎麽咽得下这口气?你今天若是不给我磕三个响头,休想迈出我家大门!”
“云儿……”南老爷无奈地看著他,不忍拂了儿子的意,於是好声好气地道:“这样吧,多给你们一百两银子,你就当哄云儿开心。”
韩啸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