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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习惯仍得到胜利,早晨七点钟,我已经醒来了。我想赶快起来,于是头马上碰在横木上,碰得很痛。我本能地举起一只手去抚摸头上那个包,可是胳膊肘又碰在窗甲上,碰得麻木了。我一面骂着,叫了一声啊呀,一面从铺沿上转身下来。可笑得很,我一下子就把舱室里的空间全占满了。要穿裤子的话,那便得打开门,把半个身子伸到过道上去;而轮机室的舱门、会议室的舱门,也都是向这个小过道开的。在这里还有通到上甲板去的舷梯呢。
我的住舱的面积比一个书架或一个衣橱大不了多少。门的左方是一张小桌,上面是一个小小的书架;门的右方有一口小小的挂衣服的壁橱。沿着船舷是两张铺,我的是上铺,下铺是艇长的。睡在铺上,我的头顶住了这边一块隔板,脚便顶在对面一块隔板上。仰卧着时,假如要弯弯腿,那末膝盖便会顶在顶板上了。然而,我仍旧喜欢这个小舱。这间用上了漆的木板隔成的小舱,窗上挂着浅蓝色的绸窗帘,地板上钉着油布,上面还铺着花花绿绿的地毯,它就像是一口精致的首饰箱一样。
第二章 出航
七月十日,我第一次执行海上的任务。
猎艇编在一个护送队里,从咯琅施塔得驶向爱沙尼亚沿岸的一个小港去。航路离前线很远,战斗的遭遇是不会有的。这是一次相当简单的航行。我的任务主要是测定猎艇在海中所处的地位,注意航行的安全。
这一船队由几艘成单纵阵行进的运输舰所组成。扫雷舰走在前面,用扫雷器检查航路上有没有水雷。两艘‘海上猎艇’在两旁随行,保护运输舰不受德国的潜艇和飞机的狙击。我们的猎艇在右边航行。
空气相当清新,在青天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顶着白浪头的黑色的海浪。甲板抖动着,倾侧着,就像要逃开似的。猎艇慢慢地爬上陡急的浪峰,然后迅速地增加速度,大吼一声陷了下去。它的船头一忽儿高高翘起,一忽儿消失在沙沙作声的白色的浪沫中。透明的波浪不时从甲板上横穿过去。
我笨手笨脚地爬上了指挥桥,用手和腿抱住了罗盘架,想对着远远的海岸标志测定方位。罗盘的方位牌在定位仪的三稜镜下直转着,像是留声机唱片似的;在我的眼前,一行一行的数目字滚动过去。看到一个我觉得是最正确的数字之后,我便从指挥桥下去,走到甲板室里,以便在航图上确定位置。我每次上指挥桥回来,总看见甲板室里都是同样的情形:航图从桌子上垂挂下来了,压在航图上的镇纸、尺、量角器、圆规,都在到处乱滚,从这边板壁滚到那边板壁。我一边骂着,一边把我的东西放在原处,然后进行测定方位。可是,测得的地点没有一次是与实际的地点相符的。
“在这种简单的环境下,我难道都不能做好一个领航员的工作吗?那末以后怎么办呢?”我问自己,觉得非常绝望,最后竟把那些数字完全搅成一团,分不清了,我的额上满是冷汗。
由于强烈的汽油味道和我所不习惯的猎艇所特有的那中摇晃,我头晕起来,想要呕吐。我想去躺一躺,可是羞耻心和固执的脾气,促使我决定再到指挥桥上去。
突然,我听见有人在喊叫:“助理艇长,您干吗老是在测方位呀?”小队长索柯洛夫上尉好奇地望着我。“您测的次数,比这个运输队里所有的领航员测过的次数加在一起还要多。”
我正想回答些什么话。可是,索柯洛夫接下去说:“也许,您测了那么多的次数,不知道该相信哪一次才好?”
我鼓起勇气,老实地承认:我对哪一次测得全都不敢相信,因为罗盘方位牌在转动,方位示度不够准确,而航程又老是在改变,也没法根据速度和时间来计算航线。
承认自己的短处,那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指挥桥上所有的人全都听见我的话。猎艇全体人员也会知道我丢脸的故事……
说完之后,我低头站着,等待着一场严厉的责斥。但是索柯洛夫只是简略地建议道:“那末您再测一次试试看吧。”
我又抱定了罗盘,为的是可以使它稳定一些;老在望着我的索柯洛夫便玩笑地说:“您在谈恋爱吗?谈恋爱的小伙子们才是这样抱住姑娘们的。”
我羞得满脸通红,叉开两腿,靠在方位仪上,竭力要保持平衡。在剧烈摆动的炮艇上,这样一个姿势是很难站稳的;然而,我的头不再摇晃了,我的手也能空出来工作了。我用手指握住方位仪,开始在方位仪的标线上寻找标记。不中用!现在我仍旧不能读出三稜镜里的示度来。数目字仍旧像是在万花筒里那样地滚动着。
“称平环是一件什么东西,它是作什么用的?”又听到小队长的声音。
到这时我才想到,我的手指压在罗盘的筒身上,不让罗盘方位盘保持水平地位。我把手指搁在筒身上,使放平环不能起作用。这样我的罗盘便和小艇一同在动荡了。我一面藏起羞红的脸色,一面又急急俯视着定位仪,这样就能随意地读出示度来了。
我刚在我的小桌上弄出一点头绪,在航图上画上了方位线,索柯洛夫就走进甲板室来了。
“现在怎样了?”
“现在搞对了。”
索柯洛夫微笑了一下:“马上就已经弄对了吗?”
“弄对了,上尉同志!”我阴沉而固执地说。
“假如这样,那我倒是很高兴的。”
他走近航图,拿起一支圆规玩弄着,好像是跟自己在理论似地说道:“怎样才能知道转到新航向的时间呢?”
我正想回答,说这是困难的,因为艇长每隔一、二分钟都要改变一下机器运转的次数,而小艇的速度老在变化着。但索克洛夫已继续说了下去:“当然,猎艇艇长是不断在改变速度的。但是,船长却是以一个相当固定的、规定好的速度在航行的。其次,猎艇的速度虽然常在改变,但也可以求出一个很接近护航舰队真正的航行速度的平均数来,在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内,尤其可以计算出来。”
“见鬼!我又在闹笑话了!这个道理是海军学校里每一个学院都知道的……我怎么会没有想到呢?假如在班上多想一想那多好……”我这样想着。
索柯洛夫沉思着,用圆规在航图上轻轻地敲着;后来故意提高声音问道:“您的本名和父名是什么?”①
“伊戈尔·彼得洛维奇……”
“那末,伊戈尔·彼得洛维奇,您的测算是正确的,测定的位置也不错,我认为,在一定条件之下,您可以成为一个不坏的领航员。”
【注:①上级对下级用本名和父名称呼,是一种优遇的表示。——译注。】
我了解这种嘉奖中的用意,我觉得,他的称许似乎太早了一点,然而,索柯洛夫的话毕竟使我恢复了勇气和信心。
索柯洛夫另外又对我作了一点指示。他要我计算发现下一座灯塔的时间,要我尽量多待在指挥桥上,因为指挥桥上的汽油味比较少,我更可以研究海岸的形状,同时还可以见习管理舰艇的方法。
这一次谈话以后,我在指挥桥上待了大约有半小时,没有看见机械传话器里有什么新的变动。猎艇以固定的转速在行进,不落后也不超过运输队。显然,在这里也少不了有这位小队长在一旁帮助。
船队到达停泊场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接着便抛锚停泊。我们驶靠在一艘扫雷舰的舷侧,从舰上接载船队的指挥员,送他到码头上去。我因为没有到过这个港湾,为了不至于闹错误,我在途上阅读了“航行指南”中的记载,并且在大航图上了解了停泊场的情况。
我知道,这码头只可以从右方驶靠,在码头的左方有许多刚刚给水掩覆着的巨大的暗礁。
然而,猎艇艇长显然打算指挥猎艇从左方驶靠码头,这样我便慌乱起来:我不能决定究竟要不要告诉他左边不能停泊,因为我怕说错话儿;但不说出来,那又是很可怕,因为猎艇马上会撞成粉碎!
猎艇教令上规定,领航员必须把任何可疑之处马上报告指挥员。责任感战胜了我的自尊心;于是,我碰了碰艇长的手臂说:“中尉同志……不能从左边靠岸……有礁……”
艇长从容不迫地把头转向我说:“这是谁告诉您的?……”
幸亏索柯夫洛夫听见了我们的谈话。他立刻断然地将传话器的把手扳在“全速倒车”上,因为离码头一共只有几公尺了。猎艇颤抖着,开始后退。离开危险地带约六十公尺的时候,小队长吩咐放慢马力,气愤地向我那位不高兴的指挥员说:“在这种情形之下,首先应该采取安全措施,然后再问报道的来源,以及报道的可靠性。船只是很贵重的东西,没有必要是不能用来冒险的。现在您可以问了,助理艇长是从哪里知道不能由左边靠岸的。”
“航行指南”没有骗我。我们向水里细细一看之后,马上看到了被水草掩盖着的发亮的礁面。礁面一会儿隐没在奔腾的水浪之下,一会儿又现露出来,被月亮照得亮晶晶的。
索柯夫洛夫低声哼着。
“哼,哼!”这以后是一阵长时间的、相当不舒服的沉默。
我因为被船身的摆动和汽油的味道弄得头晕,很想休息一会;我从码头走到岸上去。我东摇西摆地走着,好像我的脚下仍是摇摆着的甲板。已经习惯于在摇摆和震动之上保持平衡的两腿,“由于惰性作用”在陆地上还在继续企图保持平衡。旁人看来,我确有点像是一个喝醉了的人;听见后面走来的索柯夫洛夫的坚定的脚步声,我觉得很不自在。
“怎么了,伊戈尔·彼得罗维奇,您打算瞧一瞧当地的花草鸟兽吗?”
我们一起慢慢地走着。夜间的空气中充满松香和海草的气味。残缺的但是明亮的月亮向大地注下了淡淡的光影,在水上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