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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遇+番外 作者:陈之遥(晋江vip2012.06.20完结)-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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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兆堃突然变得勇敢,强辩道:“既然喜欢一个人,怎么会不愿意改变?”
  “哪怕是变坏?”她望着他反问,似乎饶有兴味。
  兆堃点头,没有一丝犹豫:“是,哪怕变坏。”
  她沉默,脸上带着不可捉摸的笑容,很久才说:“我本来一直以为,能露出最真的一面才是真的喜欢,后来才知道不是的,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人,宁愿累一点扮成他心里希望的样子。”
  待到双鬓染霜,兆堃每每回忆当时的情形,都会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不懂她为什么这么说,像她这样的人又究竟是什么样?自始自终,她未曾彻底拒绝他,但他却明白的知道,她已心有所属,自己没有机会了。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江雅言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那时的她年轻善变,华光初绽,身边的人总是懵里懵懂的被她吸引,鲜有几个真能将她看个通透,王亦尧可以算是其中之一,或许雪城也是吧,只是蒙住双眼不看罢了,而她也宁愿他不懂。
  旁人都知道她是世家女,父亲做过外交官,在欧洲呆过许多年,一直到她十多岁时举家归国。他们佩服她会玩儿,敢于做任何女孩子不敢做的事情,在好几个追求者之间周旋着,却又能不失淑女风范,觉得如果她去演电影,中国便会多一个玛琳?戴德丽式的女明星。
  旁人不知道的却要多得多。她父母从未正式结婚,因为她父亲是反对纳妾的。早年在欧洲,她也是过过几天好日子的,直到母亲跟父亲分开,最后一次听到消息说是在法国南部一处温泉度假胜地的赌场里做不上台面的事情。那几年很好的岁月到头来只留下一些小小的遗迹,一把梳子,或者一只香水瓶,都是旧的,却透着一种精巧别致,是那些时髦的美国货不能比拟的精巧别致。
  十几岁初到上海,她发现自己陷落在一群陌生人中间,家里有父亲的正牌夫人、一个异母哥哥,以及众多势力精明的帮佣。在这种环境里,她很快就学会了两面三刀曲意逢迎,几乎是无师自通。
  只可惜有时候乖巧也未必有用,她记得有一次,不知为了什么,哥哥连抽了她十几个耳光。她不是没有想过反抗,如果不是两三个佣人上来拖住她,哥哥肯定伤得更惨。挣脱之后,她去厨房找刀,却发现没有一把不卷刃的。她意识到家里的混乱和破败,突然大笑起来,别人都当她是疯了。
  其实,一切早就有迹可循。一九二八年之后,北伐结束,国民政府成立,一系列的政权更迭,父亲丢了官职,之后便始终赋闲。这些年家里不断有掮客样子的人进进出出,看得见的古董摆设和看不见地契票据一点一点地少下去,总有一天要见底。
  她曾经想读许多书,去旅行,做一些不一般的事情,但从那个时刻开始,她知道所有这些梦想都一个前提——她必须嫁的很好,既要好到足够让她生活无虞,同时还得让这一家子人放过她,给她自由。
  成年之后,身边也不是没有过合适的对象,却始终没有那么理想的,直到她遇到翠西周,继而又通过翠西认识了王亦尧。那时他三十四岁,在欧洲生活过许多年,和她一样玩起花样来聪明透顶,除此之外还是个优秀的医生,受聘在大学教书。他是极少数能和白人绅士享受同等待遇的华人,并不是最有钱的,也没有或黑或白的背景,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泰然自若。他本来会是个很好的选择,只除了一样,他已经结婚了,妻子娘家很有钱,有一个两岁半的儿子,聪明漂亮。
  她不笨,不会去淌这样的浑水,识时务的和翠西周做了朋友。翠西时常带她出去,热心的为她张罗着相亲,甚至责成王亦尧把朋友圈子里符合条件的单身汉都拉出来遛一遛。王先生遵命照办,领来的人却总是不靠谱的,女子气的读书人,脾气怪谲的小开,甚至年过半百的洋人鳏夫。
  那些相亲大多是不欢而散的,唯独那个洋人鳏夫倒是个例外。洋人名叫维侬,从法国来,有些钱,会弄几笔文墨。江雅言离开欧洲多年,很久都没说过法语,但那种音韵和遣词造句的习惯却还在。不管相亲结果如何,两人相谈甚欢。
  翠西在一旁看得很高兴,称赞王亦尧总算找了个过得去的人。王先生只是笑,难得的沉默。

    64上海往事5

  那天夜里,照例是王亦尧开车送江雅言回家,一路上话很少,难得的沉默。车子开到江家门口,王亦尧终于开口了,语气却还是一贯的轻巧随便,叫人分不出真假。他表面上夸维侬在外风评不错,不管是看性格还是论身家,都是不错的结婚对象,但话里话外的还带着些余音,好像不经意似的就把维侬嗜好饮酒、赌博和赛车,每年都要在摩纳哥烧掉不少钱的事情给露出来。
  江雅言只是听,除了笑,没有其他反应。那一夜之后,她与维侬还是相处愉快,却始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一直到维侬离开上海。翠西周很失望,反倒要江雅言来安慰,说华洋之间毕竟差异太大,一开始也是图个新鲜,日子久了,就自然而然的疲了也厌了。
  “厌了的只是你吧,我看人家对你可还心心念念的惦着呢。”翠西嗤笑道,随口说的一句话,没人料得到多年之后竟真的会应验。
  维侬离开之后,翠西做媒的热情仿佛就此过去了,难得提起个把人选,又在江雅言的婉拒,或是王亦尧兜头泼来的冷水中偃旗息鼓。
  那段日子,对江雅言来说既是快乐的,又是不快乐的,原因只是一个——王亦尧。她不愿意真的投身进去,却又离不开这个富有的无忧无虑的圈子,两人之间的关系始终不远不近,若即若离。有时候,她存心躲着王亦尧,有时候却又会去医学院找他。两人独处时,他对她诉苦,说发现自己再也找不理由去喜欢翠西,因为翠西这人凡事都太霸道也太认真了。这种老套的伎俩,江雅言不可能不懂,所能做的也只是装装傻而已。
  王亦尧自然容不得她一直这样装下去,他知道江雅言要的不过是一点保证,婚姻抑或是金钱,他给不了其一,却可以给另一样。正巧翠西提出来要开店,他全力赞成,背地里拿出一笔钱让江雅言入股。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跟他料想的一样,江雅言没有拒绝那笔含义颇深的赠与,对外只说是生母过世留下的遗产,很快从家里搬了出来,租了房子,有了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事情的发展又跟他料想的完全不同,只因为她遇到了雪城。
  她对王亦尧从来就没有反感,在他面前,她不必装也不必掩饰,满可以放肆地说:“我又不是什么淑女。”伸手从他那里拿钱,或者袖手旁观,看着他像为一个妓女赎身一样给了她家里人许多钱,同时也很清醒地知道,他只喜欢短暂的平静,长久的居家生活根本无法让他满足,他能让她高兴,却没办法负起全部责任。
  而对雪城则截然不同,那一次在绅士商店偶遇,她突然发现自己与平时不太一样。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似乎从排练《卖花女》的时候就开始了。在雪城面前,她不自觉地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也不知是乔装假扮,还是她原本就该是那样,如果她生在一个普通幸福的家庭,说不定真的就是那样。一开始,她以为这只是因为他也是个好人。但很快就推翻了这个念头,他是见过世面的有城府的人,不招摇也不木讷,与他相比,兆堃更是个简单纯粹的好人,还有沪江那几个追过她的男生,她在那些人面前也扮过淑女扮过金枝玉叶,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雪城的出现改变了许多事,江雅言开始与王亦尧疏远。王亦尧很快看出些苗头,起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无论何种风流韵事有开头总有结尾,男人得到了女人,而女人得到半家店,有了维持生计的本钱,可谓各取所需两不亏欠,趁没人知道干干脆脆的结束了,也不是什么坏事。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做不到,一切似乎太过短暂,结束的也太仓促了。他开始在心里演练与她的谈判,还是那样玩世不恭的态度,问自己还需要她多久?半年,一年,一年零六个月……一次次自问自答之后,他变得严肃,甚至有些惶恐。早在他们开始之前,他就觉得奇怪,究竟是她身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他,如今更不能理解她凭什么拿捏住了自己,令他要她的一生,要永不结束。
  人心乱了,原来淡然处之的事情也就跟着变得混乱。王亦尧不愿做个了断,江雅言便搬了翠西周出来,以为他会有所忌惮,毕竟是那样好的一个妻子,那样令人艳羡的一个家。却没想到他根本顾不得这么多,干脆存心露出马脚,让翠西周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春末夏初的一天晚上,翠西独自开车到她住的地方,把王亦尧叫出来,带回家。两个女人都表现得很冷静,以至有些冷酷,倒是王先生久久不得平静。
  当天夜里,江雅言走了很远的路去找雪城。开门看到她,他很意外,她竟会在这个时候找到他住的地方来。过去几个月,他们几乎隔天就要见上一面,但大多是因为女装店经营上的事情,未曾有过其他。
  那只是一间分租的厢房,在一栋新式里弄房子的三楼。他请她进来坐,为她沏了一杯很普通的草青,叶片很大,也不是那种嫩嫩的新绿,闻起来却很香。她双手捧着茶杯,坐在房间里唯一张沙发椅上,好像这四月的天气很冷似的,身体始终是僵的,没头没尾的把关于自己的所有都对他说了,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一直到才过去的那场无声无息的大战。叫她欣慰的是,他脸上没有惊讶没有鄙夷,也没有试图安慰她什么。
  等到要说得都说完了,她总算放松了一点,环顾四周,对他说:“第一次看见你住的地方。”
  “怎么样?”他问,带着温和的笑。
  “没我想的那么坏。”她回答,试图对他笑,眼泪却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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