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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烫的人没说疼,苏敏倒叫了一声,赶紧问他:“要紧吗?”
阿尔诺低头看看她,还没来的及回答,就轮到他上台了。
十五套衣服很快就走完了,苏敏心里很清楚,台下坐的都是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阿尔诺穿的那一身是临时来凑数的。她站在后台等矢田和拉芙热叫她出去,怀着那种等待被枪毙的心情。
结果却和她想的不太一样,什么评语都没有,只有矢田问了一句:“Emilie,经过今天的事情,你觉得自己学到什么没有?”
“唔。”苏敏点点头,拼命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出来。
“那很好,就算失败了也没白来,”矢田低头在评分表上写字,然后默无表情地说,“你出去吧。”
她走出考场,叶思明和沃利都还在外面等着,但任凭他们问什么,她都好像没听见似的,径直回到工作间,推开储藏室的门,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有不少人进来看她,带着好奇或者同情问她怎么了,她一概不答,只是静静的坐着。
直到阿尔诺凑到她跟前,脸上抹了粉底,描了眉毛,还涂了点眼影,远看不错,近看怪的要死。她一下子没忍住,笑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赶紧去卸了吧,你还真是不能化妆。”她推了他一把。
“你这人过河拆桥拆的也太快了吧,刚才怎么求我来着的,现在说实话啦!”阿尔诺看她笑了也嚷嚷起来,找了几张纸巾满脸的擦。
苏敏叫他别动,接过纸巾来帮他。擦了一会儿,她不笑了,很认真地说了句:“谢谢你,阿尔诺。”
“别谢了,受不起,”阿尔诺冷笑道,“你不嘲笑我,我已经满足了。”
“真的,谢谢你,不光为今天的事,真的……”她语无伦次的说着,眼泪又不受控制的落下来。
阿尔诺伸手抱住她,那个拥抱带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在困极了的时候,突然找到一张泛着阳光香味软床。她转身,埋头进他的怀抱,畅快的哭,任由眼泪把所有辛苦和委屈冲走。
“真挺疼的。”仿佛许久之后,阿尔诺突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苏敏不懂他没头没脑的说的什么。
“让熨斗烫的那一下啊,”阿尔诺解释道,“真挺疼的,到现在还疼,肯定都起泡了,你要不要看?”
苏敏还没哭完,就带着眼泪笑起来:“当然疼啦,蒸汽哎,我知道那有多疼,又不是没被烫过。”
第一次被熨斗烫到十几岁来着?好像是十三岁。更早一些,还被缝纫机针扎破手,流了许多血。她静静回忆着,突然觉得过去几个小时当中发生的事情都已不再重要,经历过了这一切,不管结果如何,其实她已经没有遗憾了。
48
我知道如何表达我的时代。
——Coco Chanel
一周之后,考试成绩公布了,简妮毫无悬念的得了最高分,拿到了D…sign巴黎总校的奖学金。
许多人为苏敏鸣不平,要她向学校申诉,找曹小兵来当面对质,甚至调考试前一晚的监控录像出来看。这案子说穿了其实很好破,但就算破了也没有任何意义。苏敏什么都没做,所有一切的因果报应、是非对错,她都无意再去追究。她自以为输的很服气,就像矢田对她说的——不管作品出了什么问题,那只能是她自己的责任,只要她从中学到了什么,就算失败了,也没白来。
苏敏不去找学校评理,反倒有人主动找她谈,而且是一个她根本想不到的人。
这个人就是Spade J。
算起来她回归Look Book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人气甚至比从前更盛,不过几个礼拜时间,Emilie S。就又回到了Look Book的Leader行列,粉丝数量很快过万,许多人送她爱心,用各种各样的语言给她留言。她交了许多朋友,世界各地的都有,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她很性感。她就快二十四岁了,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用“性感”这个词形容过她,一般都是说她秀气、文雅或者别致。但就是从那个春末开始,有些东西开始在她身体里沉淀,如烟草、眼泪和酒精,复杂而略带黑暗,让她整个人犹如经历了一次奇异的跃升。
这般情形如果放在从前,Spade J是一定不会错过的,肯定会想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来调侃她,或者持着某种从来没听说过的观点发一大通议论,叫苏敏分不清他究竟是在贬她还是褒她。但这一次,这个曾经熟悉的名字却很久都没出现过,有时候她睡的晚,看见他的名字在MSN联系人列表里亮起来,却始终没主动跟她讲过话。她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并不是太意外,网络上的朋友毕竟还是虚无缥缈的,今天还热络非常,明天可能就谁都不认得谁了。
直到经历了那一场考试之后,苏敏把自己的MSN状态改成了“未知死,焉知生”。
几天之后的深夜,Spade J突然发了一句话过来,对她说:“你把我的话记反了。”
苏敏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还活着,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有了聊天的兴致,偏不凑巧撞上她心情很差,虽说愿赌服输,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但她心里并非没有委屈。
“这话是孔子说的,又不是你发明的,我愿意怎么写就怎么写。”她回答。
很久,Spade J没再说话,一定是听出了她语气生硬。
“我考试失败了。”最后,还是苏敏先开口了。
“为什么会失败?”Spade J问,也不怎么客气。
“原因很多,”苏敏想了想,似乎把自己放到了最低,“最根本的一个是因为我不够好。”
“不是你不够好。”他说的那么肯定,肯定的就连苏敏都觉得有些荒唐。
“为什么?”她问。
回答天雷滚滚:“因为我很棒,我指点过的人不可能不够好。”
“你什么时候‘指点’过我?”苏敏觉得好笑。
Spade J并未直接回答,又倚老卖老地问了问那次考试的情况,以及她下一步的打算。苏敏简单的说了,冷静客观的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情。关于回忆,每说一次,她都会想起矢田玛丽安最后说的话,越加深刻的觉得自己并不是输的两手空空了。关于未来,她却还是迷茫的,这种迷茫甚至比两年前大学毕业时更甚。
此时已是五月中旬了,考试结束之后,苏敏那一届在D…sign的最后一个学期也已接近尾声了,同班的学生找工作的找工作,准备出国的准备出国。沃利眼看着就要回广东当他的少东家了,叶思明则拿到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offer,她刚刚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绘本小说,有家美国动画电影公司看了那本书,给她一个工作的机会,做concept & character design,工作地在加州,条件开的很优厚,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放弃时装设计,去画动画片。
和他们相比,苏敏仍旧前途未卜,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也不怎么着急。妈妈听说她在考试中的遭遇,居然一改从前的态度,放出话来让她尽管去申请法国最好的设计学校,哪怕没有奖学金,别的暂且不说,每年一万多欧元的学费,家里还供得起。惊讶之余,苏敏不是没有感动,嘴上却只是笑着说,那个梦想已经旧了,过去了,现在只想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找工作。话虽是这么说,但将来究竟会怎么样,下一步往哪里走下去,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那一夜就这样过去了,她与Spade J聊了许多。两年前,正是Spade J鼓励她走上这样一条一直想要走,却从来没想过真的会涉足的路。现在,这条路上风景她都已看过,所有的滋味,酸甜苦辣,她也都一一品尝过了。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这历时两年的历险和奇遇也画上了句点,她没有获得成功,没有了不起的成绩,没钱,也没名气,看起来仍旧是那个刚刚大学毕业、什么都不懂的莽撞姑娘,可能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身上的某些东西已经彻底的变了。她不禁觉得好奇,Spade J又会给她怎样的建议呢?
第二天,她收到Spade J的一封信,其中附着一份资料,仿佛是关于一个比赛的。这不是她期待的答案,她无心恋战,没看清楚就关了。她有些失望,看来这答案还是得靠她自己去找。
又混了两个礼拜,叶思明有些担心她这种状态,总觉得一不留神她就有可能干出点奇怪的事情来,就好像把头发剃光,或者突然跑去危险的地方旅行。幸好阿尔诺时常来看着她,帮她拍照,跟着她去逛中古店和轻纺市场,或者陪她去游戏厅,在跳舞机上跳到大汗淋漓浑身虚脱为止。
一个偶然的机会,苏敏遇到教个性艺术观的老师,那个法国老头儿本来就很喜欢她,闲谈中又提起考试的事情。她本不想听,觉得无外乎就是那些对她的遭遇表示深切同情的老生常谈,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老头儿告诉她,考试结束当晚,所有参加评分的老师被迫留到深夜,就是因为对她的成绩未能达成一致。拉芙热坚持公事公办,但矢田始终不同意,一众评审也分成了两派。
“最后人选斟酌了很久,”老头儿对她说,“矢田为你据理力争,说你是她教过的最有才华的学生。”
苏敏静静听着,很是意外,她总是以为矢田是讨厌她的,而拉芙热一向对她不错,现实却恰恰相反。与老头儿道别之后,她径直就去了D…sign的学院办公室找矢田,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话,只觉得自己总还欠着老太太一声发自内心的谢谢。
不巧的是矢田不在,学院秘书叫住她,交给她一只半透明的文件夹,说是矢田留给她的。苏敏完全想不出可能是什么东西,一出门就打开来看——文件夹里装的是一份赛程介绍,由美国时装设计师协会和连锁百货零售Steward’s一同发起的一场设计比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苏敏看着那个Logo,觉得有些眼熟,一开始并未在意,直到回到家,她突然想起Spade J发给她的那封信,找出来一看,果然是同一个比赛。她点进电邮件里附着的那个链接,起初只是随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