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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家村世代做陶,民族保卫战时搬来山中避祸,这里也有黏土,那制陶的手艺当然没丢,山中没什么收入,日常用品,还有近些年来要送村里的小孩儿去山外读书,全靠这些陶艺品在撑着。
村里都知道家洪二太爷孤身一人,制陶手艺那是村里顶尖的,心肠也不赖,一个老头儿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制陶和平时淘山货的钱,大部分都塞给了村里有孩子在外读书的,经济困难的人家,单因为这一点,洪二太爷在村里的地位就不低,更别说他人老成精,有一股旁人无法比拟的睿智,很多人家遇到事情都会请他下决断,在村里威信极高。
但是洪二太爷这两天也遇到了烦心事儿,就是他家里住下的一伙日本人。
那个樱子,对陶艺也喜欢,每次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洪二太爷时,他都心里发虚。
当然不是因为他技术不过关,而是担忧这群日本人另有所图。
洪二太爷人老心不昏,心里精明着呢。制陶的手艺代代相传,也是因为祖辈的东西他们陶村人才看重,如今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那些精美的瓷器,成本又低,产量又大,谁不喜欢?
既然不是贪图陶村祖传的手艺,又是什么东西,能让这些日本人,在这里滞留这么些天?洪二太爷一边给鸡拔毛,一边装聋作哑。
一旁的孙翻译嘴都气歪了,他说了这一大通,这老头儿耳朵很不好,十句里能听准确一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洪老先生,您真的不考虑下吗?贵村地势得天独厚,这山中珍宝无数,不管是竹笋还是竹荪,都是难得的美味,那些野菜也是滋味十足,大和民族的人民都很喜欢,若是用陶艺想搭配,出口日本,一定能买上好价钱,樱子也认识不少日本商人,可从中牵桥搭线,以回报洪老先生这几天的盛情款待……”
夏日的烈阳被园子里的一丛竹子遮挡住了,浅田樱子就站在光影处,温言西语,言辞说不出的恳切。从她嘴里说出来,叽里呱啦的日本话也没那么讨厌了,洪二太爷手落毛起,一只鸡不多时就脱得光溜溜了。
孙翻译将浅田樱子的话翻译成华夏文,洪二太爷的稀疏的眉毛跳了跳。卖山珍?他们村在深山当中,若是要靠出口山珍赚钱,修一条路的钱,卖十年山珍也赚不回来……商人都无利不起早,可见这日本女人是在哄他了。
洪二太爷笑眯眯露出没几颗牙的牙床:“可不是盛情,老头子家里的鸡都杀光了,这只还是从他人处借来的……樱子小姐,承蒙你这几天喜欢吃老头子做的菜,那园子里的陶罐啊,你想带多少走,就挑多少,随便拿,随便拿。”
盛情款待?樱子小姐就是对这老头儿太客气了,自从来了这陶村,他们几人每天都吃鸡,本来也算是山野之处的好饭食了,特别是第一天中午,那一锅热情腾腾的山菇炖鸡端上来,喷香四溢,好吃得让孙翻译连舌头都差点吞下去了。
但是第二天又吃鸡,而且不变做法,孙翻译就觉得那鸡汤有些腻人了。
连吃了几天,鸡肉本来就属热性,这大热天的,孙翻译脑门上冒起了一排红疙瘩,舌尖也起泡了,说话也利索,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睛一睁一闭都是樱子小姐的笑脸,孙翻译吃鸡都上火到魔怔了。
浅田樱子听到洪二太爷终于将话题转到陶罐上,佯装天真道:“洪老先生的陶罐做得极好,特别是这个。”
她回房里拿出装蘑菇干的陶罐,整个罐身古朴大方,一只狐狸站在山坡上,只有一个背影,山花烂漫,狐狸耳朵上的绒毛都根根分明,真是栩栩如生。
纯手工的话,这的确是很精美的陶艺品,以狐为主题,本也是洪二太爷独家的手艺,他也有些自得。
然而樱子小姐指尖一滑,指着那不起眼小花问道:“这又叫什么花?”
这只罐子是染了色的彩陶,这花儿笔法简单,看上去极为普通,洪二太爷染色时却极为仔细,这一片山花,朵朵精巧,每朵都是七片花瓣,每瓣都有不同的颜色,合起来像是彩虹一般炫目,倒是抢了作为主角的狐狸不少风头。
孙翻译不以为意,照常翻译,洪二太爷拿着鸡的手顿了顿,露出牙不好意思:“人老咯,鸡都拿不稳了。”
浅田樱子听他又要转移话题,抱着罐子上前一步:“洪老先生,我幼年曾在华夏山东一带住过,听说过一个关于青丘之国的传说,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
孙翻译正想翻译,突然愣了一下,樱子小姐说的是华夏话呢。
洪二太爷手颤微微的,老眼浑浊,“樱子小姐,老头子是不是听岔了,你怎么说起华夏话了?”
浅田樱子微微一笑,在竹影下温和可亲。
“洪老先生,我还会说山东话,陶家村从山东迁来多年,久不闻乡音,可有想念?”
洪二太爷浑浊的老眼看上去更加迷茫了,其实心中震惊无比。陶村一共迁徙过两次,第一次是在明末,从山东迁到了蜀中,第二次又迁到了深山中隐世。
这才是日本人前来的目的?读过几年私塾的洪二太爷,首先想到了“图穷匕见”四个字。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大地茫茫,青丘何处(一)
温和可人的浅田樱子小姐,不翻脸则以,一翻脸,孙翻译首先就遭了秧。
她其实根本就不需要翻译,这个翻译,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接近陶村的人——现在利用完了,浅田樱子首先就想起了他那天晚上被吓得尿裤子的丑态,还有这几日看自己时,躲躲闪闪的目光。
或者说,浅田樱子更在意的,是她被林洛然威压得抬不起头现状。
当初,大家也是一同去的密境,那时的林洛然,已经是让人不能小瞧,修为是华夏年轻修士中最高的,虽然让人嫉妒,也不至于发狂……因为那时候的林洛然,让人仰望,却不至于生惧。
不过短短几年,她却已经摆脱了华夏小辈第一人的称号——不是因为她修为下降了,而是以自身实力,迈入了更高的阶层!
日本女子地位一向很低,浅田樱子出生于大家族的庶支,她的母亲是名满东京的艺妓,肉体凡胎,居然敢暗中怀上浅田家的血脉,被家主知道,送往了华夏山东……若非她几岁时被检查出可以修行,母女俩被放逐之后,根本不会被接回日本本家。即便是这样,她在本家也没少受欺负……
浅田樱子从回忆中醒来,自怨自艾,永远不会得到别人的同情,只有变得更强,比如像华夏的林洛然,也是从寒门中起来的,现在同样成了华夏修行界举足轻重的女修。
比如,她如果能得到青丘遗宝,回到日本,回到浅田家,又有谁敢再看轻她?!
浅田樱子从洪二太爷一笑,整个人百媚横生,很有她母亲昔年当艺妓的三分风采。
洪二太爷那只鸡再也拿不稳,掉在了地上。他七老八十了,当然不可能为美色所惑,而是浅田樱子的笑容,在这大夏天,实在吓人的紧。
“洪老先生,我们不妨坐下,您慢慢给樱子讲讲,关于这罐子的故事?”
浅田樱子一笑,扶住了明显站立不稳的洪二太爷。
那炙热的骄阳,也无法照暖洪二太爷渐渐下沉的心。
这些日本人,会不会对陶村的人……洪二太爷简直无法细想下去。
浅田樱子手中抱着那彩绘的陶罐,强行扶着洪二太爷往后堂屋走去,那栩栩如生的狐狸背影,在明暗交替的瞬间,有青光闪过。
这是极其独特的一种颜料,画出来的狐狸看上去毫无异常,其实在特殊光线下,会呈现青色。
浅田樱子可是此时才发现,看着青狐背影,她越发肯定了这个陶村,就是古时从青丘迁出来的人。
如果要寻找遗失在时光中的青丘之国,这世界上,恐怕也只有这些不知多少代的青丘旧民,才知道入口了吧?
……
洪斌左右无事,又开始听墙角的工作了。
经过几天的时间,他本来已经觉得这日本来的樱子小姐和气温柔,时常拿糖给村里的小伙伴们吃,应该没有山坡上的三个人说的那样坏吧?
他心生愧疚,拿了林洛然一百块钱,已经准备洗手不干了,今天就当最后一天“上工”了,洪斌默默想着,抠开泥墙上一片瓦砾,就看见了隔壁的二太爷家。
听到什么山东乡音,十一岁的洪斌有些小聪明,却不太明白这些文绉绉的词儿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惊讶的是樱子小姐怎么说华夏话了?
将眼睛贴在洞里,洪斌屏住呼吸,看着洪二太爷家的院子。
三个日本男人一脸严肃立在门口,好像在防备谁进来一般。洪二太爷拔干净毛的鸡掉在了地上,真是好可惜啊,洪斌咽了咽口水,却看见樱子小姐拿手拍了孙翻译一下,他就倒下了。
洪斌原本还以为这姓孙的什么翻译,果然是个绣花枕头,过了一会儿,樱子小姐扶着二太爷往后屋走去,那孙翻译还没爬起来,洪斌已经感觉不对劲了,他移了一下眼睛,看见倒在地上的孙翻译,嘴巴边上留下浓稠的黑液……
这些日本人果然是坏人,怎么办?
洪斌满头大汗,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去山坡上报信,那天林洛然以一节儿竹枝将“竹叶青”钉在树上的画面,在他脑中闪现。或许山坡上的三个人,那个林家姐姐,才能救二太爷。
洪斌跌跌撞撞往村口跑,发现槐树下站着其中一个日本男人。
完了,有埋伏!
“小孩儿,你往哪里,去?”生硬的华夏话从他口里说出来,洪斌满手都是汗,“去割草……!”
日本男人神情严肃:“回去,不然,死。”
空着手去割什么草?这个华夏小孩儿是不是发现不对劲了,想逃跑?山本一雄虽然不担心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能力,但是一想到这是华夏的土地,他无端心里有些发虚。
洪斌只得无奈回去。
山本一雄眯了眼睛,看来,樱子小姐定是得手了。
他没注意到,自己头顶枝桠处,一只老鹰大小的金雕,悄无声音飞上了天空,往几里外的山坡处飞去。
………………
“他们是想觊觎青丘啊……”林洛然神色复杂盯了小狐一眼,它抱着罐子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金虽然灵智只如几岁孩童,但是在俗世呆的久了,哪怕不是与林洛然的神识感应,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