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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克斯喝完已经凉了的咖啡,站起身来,说道:“该上班了。万一迟到,上司又要找麻烦,以为我开小差了。”
“等等——”她拥抱着他,吻了一下,“你的这个案子——这架幽灵飞机——”
“幽灵飞机?唔,是像个幽灵。”
“你考虑过没有,这也许不是美国空军飞机。二战中同盟国很多,他们参战的飞机一定不少。”
“好主意,宝贝儿,我会去查的。我走了。”帕克斯驾驶着他心爱的雪佛莱,在阳光下向研究中心驰去。
机舱里很安静,一切正常,只是有点冷,还可以忍受,能够悠闲自在地稳坐在这儿,就很不错了。他的军人同胞正在雪地上的泥泞中爬行,随时都有踩响地雷的危险,或者和德国佬遭遇。躲在掩体里的也时刻担心炮火会从天而降。
东方,被阳光镶上金边的云块正在聚集,堆积成上接天穹的云山,显现出陡峭的雷暴积云悬崖。
鲁本斯司卡冯少尉今天没有轰炸任务,他接到命令要他连人带机一起转移机场。飞机上既未带火箭也未挂炸弹,轻便极了。他也用不着担心敌机偷袭,意大利的天空基本上是在盟军控制之下。他现在无忧无虑,只要避开雷暴积云便万事大吉了。
他原来在巴西北部飞P-40飞机。他出身飞行世家,14岁便学会了飞行。自被第一战斗机中队接受以后,他便来到了祖先的家园——意大利。他的祖先便是从这儿迁移到巴西去的,他现在却要将炸弹扔到已经被战火烧得面目全非的故乡土地上。他的脑海里涌现出一组镜头:炸弹命中了一座油料仓库,引发了冲天大火;8挺机枪追击着在乡村小道疾驰的卡车;密集的高射炮火在飞机四周爆炸……他听见了心脏的撞击声,赶快关闭上回忆的闸门。他多次目睹战友机毁人亡,难免产生恐惧,但战场不应是出现恐惧的场所。
帕克斯给在蒙哥马利图书馆兼职的妻子打电话说:“芭芭拉,宝贝儿,准备一下,晚上我们出去吃饭。你的建议成功了,我要感谢你。”吃夜饭的时候,芭芭拉急着问他有了什么收获。
我们找到那架幽灵飞机了,这要谢谢你的灵感。我们查了战时租借法案的有关档案,发现我们手中的机枪编码属于对巴西的军援那一批。巴西的,你猜得到吗?”
“巴西也参加了二战?”
“是的。他们原来只派遣了一支叫做‘远征军’的陆军师参战,后来他们又决定派遣一支战斗机中队去地中海战区作战,归属于第12战术空军司令部指挥。当时他们的空军才组建两三年,参战的第一个星期里,便不断发生事故,丢了不少飞机和人员,我想可能是缺乏实战经验吧。不过据说巴西人投弹很在行,还获得过美国总统特别嘉奖。这种荣誉是很少授予外国人的,除了巴西人,只有英国皇家空军的一名飞行员获得过一次。”
“说说那架幽灵飞机。”
“据巴西档案记载,那架飞机编号为42-26428。调查到这儿,便再也没有进展了。我给巴西空军打了电话
,要求他们落实那个飞行员的姓名。看来他们的档案管理得比我们的还要糟得多,竟拿不出来。他们似乎不明白,我们为什么那么关心飞行员的姓名,可能他们从来没有处理过这一类问题。今后的工作,肯定十分困难啊。”
“你的调查已经上了轨道了。”芭芭拉微笑着说。“对的,快要水落石出了。”
“威尔,失踪飞行员不是美国人。你有什么感觉?”芭芭拉轻柔地问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往往把那一场战争看成是美国的私事儿。不过,为战争献身的人,不管他是哪个民族,哪个国家,对我来说,都应一视同仁。”
“我敢说你一定会成功的。”说完,她给了他一个热烈的吻。
太阳逐渐西沉,像是悬在天边的一个火球,而高高在上的P-47仍然沐浴在阳光之中。地球的阴影将他右方的雷暴积云划分为明暗不同的两截,积云顶部镶着一道金边,越往下颜色便越深,从暗蓝色化为黑灰色和暗黑色。司卡冯感觉到了云层深处的雷鸣电闪。
他又检查了一遍各种仪表。飞机正以最低巡航速度飞行,多元综合压力计读数为31,每分钟转速稳定在2150转,联动操纵处于“自动偏向”位置。天还没有黑,他还能看见亚平宁山脉如刀背似的山脊和左边地中海边弧度平缓的暗黑色的海滩,这儿那儿都有一些雪原和沼泽地。也许他应该再偏一点飞行,好躲开雷暴积云。
对于巴西参战问题,司卡冯的心态是不平衡的。他现在是和德国的暴君作战,然而他的祖国却仍在叫嚷“我们正为民主而战”等等。军官很喜欢引用这些话,但是美国的黑人总是被压在底层,司卡冯对此很不以为然。他知道,从1930年起便统治着巴西的独裁者瓦格斯是不敢不向美国屈膝的,他让美国在巴西建立军事基地,还把军队派到意大利去参战。瓦格斯并不笨,不会看不见邻居阿根廷正在加速武装。他对边界安全和讲西班牙语的对头十分关注,相比之下,远远胜过对世界大战的关注。美国人可以帮助他武装巴西,代价便是在巴西建立军事基地,并要巴西为战争出一把力。
司卡冯从少年时期起,便经常阅读英美文学,一开始便阅读杰克伦敦的小说。直到现在,只要有空闲,仍然喜欢一卷在手,沉浸在书中的世界。他还尽一切可能收罗文学书籍,大部分是英文和意大利文的。这不仅是一种文化的倾慕,他已产生了一种向往,恋家似的乡愁,一种深情的依恋。不过,巴西毕竟是他赖以安身立命之地,他也应该为她的人民贡献一份力量。
他已经在圣保罗建立了他的小家庭。妻子玛丽亚尤金尼亚曾经劝他不必去参战,但司卡冯却认为要是他退却了,另外一个男人就会代他出征。他至少还没有孩子,少一分牵挂。他不能逃避这个庄严的感召。
司卡冯望下看,看见地面上爆发着一阵阵电闪般的强光。盟军与德军正在互射大炮,企图摧毁对方的阵地。他突然明白了,地面上正在进行炮战,人们正在恐惧中作生死搏斗啊。
他想自己也可能阵亡,很快被人们遗忘,什么国家、秩序、理想统统化为虚无,一了百了。
二战结束以后,巴西第一战斗机中队返国扩编为第一战斗飞行大队,大队的基地设在圣太克鲁兹。帕克斯的小办公室堆满了第一战斗飞行大队的资料,他和他们在里约的联络官通了电话。联络官给他寄来一些杂志、小册子和许多漂亮的风光明信片,其中就有他们现在的F—5S飞翔在瓜腊巴拉湾上空的照片,景色十分迷人。帕克斯夫妇正在筹划下次假期出国旅游,看来里约不失为一个好地方。
他面前还有一名巴西档案员寄来的资料,上面开列了二战中去过意大利战场的全部巴西飞行员的姓名和有关资料。他准备以此为起点再进行调查。
这时有人在敲他的门,接着走进来历史研究中心的负责人艾利斯少校。
少校说:“威尔,可以跟你谈几句话吗?”
帕克斯站起身来,艾利斯把他领到一间会议室,那儿已有一个人在等待。那人穿的是深色西服,头发很短,一副军人派头。
艾利斯介绍:“这是亨森先生。这是我们档案主管,威尔·帕克斯。”
亨森摆摆手说道:“谢谢,少校。请坐,帕克斯先生。”说完,亨森向他亮了他从没见过的军事情报人员的徽章,又招呼道:“这次会晤,对外保密。”
“好的,有什么问题吗,先生?”帕克斯的语气中似乎有些胆怯。
“帕克斯先生,实说吧,你现在进行调查的案子已被列为机密案件。”
“机密!”帕克斯掂量着这句话的涵义,“难怪有关那架飞机的调查材料总是缺这缺那的了。”
“是的。十分遗憾,你的发现给我们带来了麻烦。我们不打算把这架飞机归还原主。”
“飞机是巴西的,我已经通知了巴西空军。”帕克斯说,“虽然还没有收到归还飞行员遗骸的要求,您知道,这只是早晚的事儿。”
亨森笑了笑,双手一摊,说道:“根本就没有什么遗骸。”
帕克斯不顾一切冲口而出:“你的意思是不让尸体曝光?”
亨森收敛了笑容,答道:“我是说现场没有发现尸体,飞行员可能早就跳了伞。”
一时间,大家都默然不语。随后,亨森再一次说明:“我们不打算把飞机还给巴西,他们也很可能不会要求归还。不管怎样,你是我们的第一道防线,帕克斯先生。他们已经和你有了接触,我们要求你替我们处理好这个问题,当好挡箭牌,直到我们把飞机的事儿弄清楚以后再说。”
“大约要多久?”
“我们也不知道。一个月,半年?在目前这个地步,我们说不准。”
“什么地步?”
“够了,威尔。”艾利斯平静地说,“他们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别的不去管他了。”
帕克斯瞥了这位公事公办的上司一眼,不再问了。
天已黑了下来。雷暴积云里电闪雷鸣有增无减,和他的距离也越来越近。突然积云中爆出一道暗淡的闪电,司卡冯觉得他似乎看到三架飞机从积云中飞了出来。他使劲再三眨眼,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什么飞机居然能够完好无损地从雷暴积云中穿过呢?这真是闻所未闻。是不是眼花了?可的的确确是他亲眼所见。
他再眨眨眼,用心看去。他看见三个白色的光点,是飞机的尾灯。这些家伙不知道战时条例吗,为什么把灯开得这么明亮?他怀疑是不是看走了眼,也许他们是从积云的侧面绕过来的吧,敌人的飞机想必不敢大亮着灯来偷袭。他们可能是盟友。
司卡冯按下B通道按钮——B通道是通过甚高频对讲机与外单位的或不同系统的飞机通话的通道——然后将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