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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不错。”我承认道,“这个故事让我发现,虽说过去无法改变,回到过去时,你仍旧可以遇到出乎意料的事件。”
“是这样。我说过,在这方面,未来和过去没有区别。您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二者都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但我们可以更深入地理解它们。”
“是的,我明白了。你打开了我的双眼。现在,我希望能够使用这座年门。我该付你多少钱?”
他摇了摇手。“我并不出售‘门’这种路径。”他说,“安拉按照自己的心愿指引人们来到我的店铺,我只是执行他旨意的工具。能成为他的工具,我已经十分满足了。”
换了旁人,我一定会把这些话看成讨价还价的伎俩。但听巴沙拉特说了那么多以后,我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您的慷慨之心正如您渊博的学识,两者都是无可衡量的。”说着,我向他躬身致意,“如果您今后有机会让一个织料商人为您效劳的话,请一定通知我。”
“谢谢您。让我们谈谈您的旅行吧。在您访问二十年后的巴格达之前,还有些事情需要讨论。”
“我不想访问未来,”我告诉他,“我想去的是另一个方向,重回我年轻时的时代。”
“啊,真是太抱歉了。这扇门无法把您带回二十年前的过去。您看,它是我一周前刚刚制作完毕的。二十年前,这里并不存在这一扇门,所以您无法穿过它迈回现在。”
我实在太沮丧了,说话时一定难过得像个被人遗弃的小该子。我说:“如果朝那个方向走,这扇门能把我带到多久以前的过去?”我转到门洞的另一侧,面向我刚才站立的方向。
巴沙拉特也转过来,站在我身旁。穿过门洞望去,里面的景象和门洞外面完全一样。巴沙拉特伸出手臂,穿过门洞。手臂停在空中,好像遇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我更仔细地望过去,这才注意到桌上放着一盏铜灯。灯焰没有半点闪烁,一动不动,仿佛固定在那里。门洞里面的房间好像嵌在最透明的琥珀里一般,没有任何动静。
“您现在看到的是这个房间上个星期的样子。”巴沙拉特说,“再过大约二十年,这扇门的左侧才能进入,人们可以从这一侧进去,访问他们的过去。或者,”他领着我回到他最初展示给我看的那一侧,“我们也可以现在就从右侧进入,去访问未来。但这扇门恐怕无法让您回到您的青拜时代。”
“您在开罗的那扇门呢?”我问。
他点点头,“那扇门还在那里,现在是我的儿子负责那边的店铺。”
“我可以先去开罗,用那扇门回到二十年前的开罗,从那儿一路旅行,来到巴格达。对吗?”
“对,那样的旅行是可行的,如果这是您的愿望的话。”
“这是我的愿望。”我说,“您能告诉我到了开罗后怎么才能找到您的店铺吗?”
“有些事我们必须先谈谈。”巴拉沙特说,“我不会询问您的目的,我会等待,直到您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但我必须提醒您:已经发生的事是无法改变的。”
“我知道。”我说。
“所以,过去降临在您身上的不幸,您是无法避开的。无论安拉赐予您的是什么,您只能接受下来。”
“这一生中,我每天都在提醒自己别忘了这句话。”
“这样的话,我很荣幸尽我所能协助您。”他说。
他拿出纸笔和墨水,开始书写。“我会为您写一封信,或许有助于您的旅途。”他把信折好,在页边滴了些熔化的蜡,用他的戒指在上面按下印记。“您到开罗以后,把它交给我儿子,他就会让您进入在开罗的年门。”
像我这样的商人自然惯于用华丽的词藻表达谢意。但我从来没有像感谢巴沙拉特那样言语丰赡,感情激动,而且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内心深处。他指点我到开罗后怎么找到他的店铺,我则向他保证,回来以后一定源源本本地把一切都告诉他。我正打算告辞,突然想起一件事。“您在这里的这扇门通向未来,也就是说,您确切地知道,至少今后二十年内,您和这家店会一直在这儿,屹立不倒。”
“不错,是这样。”巴沙拉特说。
我正想问他是不是见过他年长的自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如果回答是“不”,那当然是因为他年长的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了。那样的话,我实际上就是在问他是不是知道自己的死期。这样一个不问目的便施恩于我的人,我有什么资格向他提出这种问题呢?从他的表情上,我看出他知道了我打算问什么,于是我低下头,向他谦恭地表示敬意。他点了点头.接受了我的致歉。我这才回到家中,安排旅行事宜。
商队两个月后才抵达开罗。这段时间里,盘踞在我心中的是什么事?陛下,我这就向您禀报我没有告诉巴拉沙特的事情。我从前结过婚,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娶的是一个名叫纳吉娅的女子。她的身姿像柳枝一样轻盈,脸庞像月亮一般可爱,她的善良和温柔更是俘虏了我的心。结婚的时候,我刚刚开始做买卖,生活虽不富裕,但也没什么欠缺。
结婚一年后,我准备启程去巴士拉见一个贩奴船长。我找到了一个好机会,可以靠贩卖奴隶赚一笔钱。但纳吉娅不同意。我提醒她,拥有奴隶并不犯法,只要善待他们就行。但她说,我不可能知道我的买家会怎么对待他们的奴隶,所以应该只贩卖货物,而不是人。
我离家远行的那天早晨,纳吉娅和我大吵了一架。我对她恶语相加。一想起那些话就让我羞愧不已,所以恳请陛下原谅我不在此重复了。我怒气冲冲地上路,从此再也没见过她。我走后一些日子,一座清真寺的墙壁倒塌下来,她受了很重的伤。她被送到大清真寺,但那里的大夫也救不了她。不久以后,她死了。我直到一个星期后返程回家才知道她的死讯。我感到仿佛是我用自己的双手杀死了她。
地狱的煎熬比得上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所经受的折磨吗?这个问题,我只差一点就有了答案,因为内疚之心险些让我丧命。我敢说,我受到的折磨正是来自地狱。悲痛像冥世的烈焰,灼烧着我的身体,却并没有灼伤我的肌肤,只让我的心痛苦不已,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
痛悼亡者的时期终于过去了,我觉得自己像被掏空了一般,只剩下一个皮囊,里面空无一物。我释放了买来的奴隶,成了一个织料商人。过了一些年,我成了富翁,但一直没有再次结婚。有些和我做买卖的生意人想把自己的姐妹或是女儿嫁给我,他们说,女人的爱情会让你忘记你的痛苦。也许他们说得对,但它无法让你忘记你给予别人的痛苦。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想象自己与另一个女人结婚的情景,我都会记起最后一次与纳吉娅相处时她眼中的痛楚。于是,我的心对其他女人关闭了。
我把这件往事告诉了一位毛拉。忏悔和赎罪可以抹掉过去的罪孽,这句话就是他说的。我努力忏悔,尽力赎罪。二十年来,我一直是个正直的人,按时祈祷斋戒,向比我不幸的人布施,还去麦加朝圣。但愧疚之情仍旧缠着我不放。安拉是仁慈的,这是我自己的失败。
即使巴沙拉特问我,我还是不会把我期望达到的目的告诉他。他讲述的故事说得很清楚,那些我明知已经发生的事,我是无法改变的。当时,没有人阻止年轻的我,让我不要在和纳吉娅的最后一次交谈中大吵大闹。但哈桑的一生经历中还暗藏了拉妮娅的一个故事,而哈桑本人并不知道。这一点让我看到了一线希望:或许,当那个年轻的我外出做买卖时,我可以做些什么。
当时或许出了什么差错,我的纳吉娅并没有死,而是幸存下来。存在这种可能吗?在我出门经商期间,或许是另一个女人被尸布包裹着葬在墓地。也许我可以救出纳吉娅,带着她回到我那个时代的巴格达。我知道这是蛮干。饱经世故的人们常说:“不会回头的有四件:说出口的话,离弦的箭,逝去的生活和失去的机会。”我比大多数人更清楚,这些话再正确没有了。但我仍然抱着奢望:也许安拉会判定我二十年的忏悔已经足够了,也许他会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得到失去的亲人。
商队的旅行一路平安无事。六十次日出和三百次祈祷之后,我来到了开罗。不同于祥和之城巴格达整齐有序的设计,那座城市是个让人摸不清方向的迷宫。我好不容易才弄清当地街道,总算来到横贯开罗法蒂玛区的大街。从那里出发,我终于找到了巴沙拉特店铺所在的街道。
我告诉那位店主,我在巴格达跟他父亲谈过,然后把巴沙拉特给我的信递给他。读完信后,他领我走进店堂后面的一间屋子,屋里正中央的地方立着另一扇年门。他朝我打了个手势,请我从年门左侧迈进去。
站在那个巨大的金属圈前,我突然觉得一阵凉气袭人,赶紧暗暗资备自己过于紧张了。我深吸一口气,举步迈过门洞,发现我置身于摆放着不同家具的同一间房子里。如果不是这些不一样的家具,我不会觉得穿过年门与穿过普通房门有任何区别。过来之后我才意识到,刚才感到的凉气原来是拂过这间屋子的阵阵清风。这个时代的这一天比我刚刚离开的那一天凉爽得多。我的后背仍能感觉到刚离开的那一天的热气,透过年门吹来,柔和得像一声叹息。
店主跟着我过来了,他喊了一声:“父亲,您来了位客人。”
一个人走进这间屋子,不是别人,正是巴沙拉特,比我在巴格达见到的巴沙拉特年轻了二十岁。“欢迎您,尊敬的先生,”他说,“我的名字叫巴沙拉特。”
“您不认识我吗?”我问。
“不。您一定见过我年长的自己。对我来说,这是我们头一次见面。但我仍然非常乐意为您效劳。”
陛下,叙述这个事件已经暴露了我的种种过失,所以我也就不必再掩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