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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装模作样的!刚才我都叫你走了,你却一个劲地不听!”
“那能怎么办?爷爷刚才像是要晕倒的样子呀!而且,房间看起来也很多,谁知道他却只给一间呢?”
听了她的反驳,尚永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你知道吗?这是给还没有孩子的新婚夫妇准备的房间!听尚夏说,这个老家伙好像是特别想抱重孙呢!我们来到这里之后,最常住的一个房间就是这里。房间还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哼,重孙?听到他煞有介事地说出这番话来,惠灿的心“咯噔”了一下。她的视线再次落在了那张大床上。自从她出院以来,她们一直都是各睡各的房间。虽然说这是她们以前住的房间,那张大床以前也是她们睡的,但是她现在讨厌和他一起睡在这个房间里。可是,可是……她额头上汗珠直冒,该怎样度过这道难关呢?过了一会儿,她又听到尚永说:
“别胡思乱想啦!我不会吃了你的!我睡在地板上。”
他果然准备将一床被子摊在地板上。惠灿这才舒了口气。可是,不知为什么,她怎么睡都睡不着。都数了五千只小羊了,却一点效果也没有。突然,惠灿想,自己躺在软绵绵的被窝里都睡不着,他在硬硬的地板上会怎样呢?于是,她心里对尚永产生了一种歉疚感。
“嗯……”
“什么?”
“睡在地板上不舒服吧?”
“是不舒服。怎么了?”
“嗯,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不会做出格的事?”
尚永睡在很不舒服的地板上,只盖着一条薄薄的被子,心情本来就很糟糕,一听到惠灿的话一句接一句地传过来,他心里更是恼火了。
“不会!不过,要是你再嘀咕一句,我一发火就会做的!现在闭上你的嘴,睡觉!”
“可是不行呀!我心里挺内疚的,想把床让一半给你睡!”
…
大魔王、波尔和尼娜——三个亲近而又疏远的人(3)
…
黑暗中,她的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自己耳朵里。惠灿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说出那种话来。可是话一出口,她就觉得像是重新获得了新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说要让一半的床给他睡?那一瞬间,在黑暗的房间里充斥着令人感到极其难堪的沉默。要是可能的话,她真想把刚才说过的话收回来。可是那怎么可能呢?她只能忍受“丈夫”睡到自己身边了。
他一上床,床垫就轻轻地颤动起来,她的心也随之颤动着。可是其他什么也没有发生。床垫不再颤动了,他们中间隔着一小段距离,就这样“一起”在一张床上睡着。可是,奇怪的是,她还是睡不着。她睡不着的时候就经常数小羊,可这次怎么数都没有用。在数了快有七千只小羊的时候,她不知一觉地向旁边瞟了一眼。在黑暗中,她看到了他正背对着自己。看着他宽大的后背,惠灿突然又不自觉地说出话来。
“嗯……”
只有沉默在流淌。她还是接着说:
“你为什么想做演员呢?你爷爷那么强烈地表示反对!”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黑暗中传来回答的声音。
“如果不准做,就会更想做!”
这就是他用冰冷而又清晰的语气说出的全部理由。惠灿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这就是他抛弃曾经拥有的一切、选择他母亲所走过的道路的全部理由?她真是无法相信。
“就这一个理由?”
尚永并不理会她,只是在黑暗中继续说道:
“继续待在这个家里,跟着老头子学赚钱之道,这让我感到太乏味了。我的父亲也是这样。有了那种想法之后,有一次我偶然看到了《哈姆雷特》。真的是不错,连我都想学一学他。”
尚永静静地讲述着。然而,这并不是全部。要说理由的话,可以有很多种,但是最最鲜明的理由只有一个。小的时候,父亲去世了,他和已经记不起模样的母亲饿着肚子,一起蜷缩在屋子里。在那种光景里,临产的母亲经常反复吟诵这样一段台词:
死亡只是长眠!
死亡之后,心灵的创伤和
肉体的苦痛将烟消云散!
死亡不正是我们梦寐以求的结局吗?
—哈姆雷特第一幕第三场
大家都说,是母亲害死了身为贵公子的父亲,然后就疯掉了。在长成大人的尚永看来,母亲真的是疯了。一个正常的女人,在临产期快要到的时候,绝对不会吞下安眠药寻死的。
———死亡只是长眠!
死亡之后,心灵的创伤和
肉体的苦痛将烟消云散!
到他十八岁的时候,这句令人恐惧的咒语还一直铭刻在他的脑海里,直到有一天偶然看到《哈姆雷特》的戏剧演出。那时候看到的《哈姆雷特》很有艺术魅力,根本不会让人联想到母亲曾反复吟诵过的令人心惊胆寒的咒语。真是令人振奋呀!
“生,还是死?这可是个难题。是逆来顺受、忍气吞声,还是拔剑而起、拼死抗争?”
那一刻,那位十八岁的少年开始做起演员梦来。他开始变得极其憎恨自己的母亲,她竟然将如此美好的台词当作自杀的咒语。带着对戏剧的热情和对母亲的憎恨,他立即去了学校那个差强人意的戏剧部。在那里,他遇见了惠灿。想到这里,尚永用比刚才低沉得多的声音喃喃自语地说道:
“因为,只有在演出的时候,我才可以忘记我自己!”
父亲去世了,母亲对生活感到恐惧,企图自杀,后来还是去了异国他乡。忧郁的江尚永简直可以成为哈姆雷特第二了!用从母亲身上继承而来的容貌和品性,去抹除母亲给他留下的创伤,这真是一个讽刺。接着,他遇到了一个想和他结婚的女孩。然而,这并不是说他能够宽恕他的母亲了。
“爷爷一看到我就恨得咬牙切齿,就像那个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样。那个女人是个草包,她不配作为妻子,不配作为母亲,也不配作为演员。她的面目被揭穿之后,没法在这里活下去了,就去了美国。可是,我和韩由美—那个女人是不一样的。我是个真正的演员!”
韩由美,他就这样直呼自己母亲的名字!然而,不知是为什么,听着尚永令人刻骨铭心的陈述,惠灿却无法斥责他对自己母亲的不敬了。她猛然想起尚永在祭祀的时候大声吼叫的话来:
———我和他们不一样!
“你为什么那样憎恨别人呢?比如爷爷、母亲,还有时宇哥?你就像是一个经常发窝火的人!”
一想到他孤僻的性格,她觉得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然而,令她感到意外的是,他的声音从身体的那一边传了过来。
“哼,要是你的话,你会喜欢这样的老头儿吗?因为我说要演戏,他就拼命地打我,然后将我身无分文地赶出家门!”
尚永想起了五年前的一天,那天他宣称要辍学做演员。他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老头儿可能会反对。更确切地说,他已经做好了一条腿要被敲断的心理准备。老头儿果然竭力反对,不过并没有敲断他的腿,因为尚夏在旁边又哭又闹。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有生以来就一次没挨他的打了。
“你这个混蛋,想要住在我家里,用我的钱,就得听我的话!如果做不到,就立即离开这个家门!你这个可恶的混账东西!我本来就讨厌那个狐狸精一样的戏子进我的家门,你这个混蛋倒好,反而要去学你那个坏母亲!”
…
大魔王、波尔和尼娜——三个亲近而又疏远的人(4)
…
尚永就在那天离开了家门。他嘴唇干裂,脸上还留着伤痕,身上攒着的一百七十万韩元的备用金就是他的全部。虽然几乎变成了一个乞丐,可他还是按捺不住重获自由的喜悦。争取到自由之后,他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就是惠灿。那时候,他刚从部队服役回来,而惠灿已经毕业了,在电影摄影棚里担任第三助理导演。为了做这份工作,她瘦得简直快没人形了。一听到这位不期而至的高中同学告诉她的好消息,她眨巴着眼镜后面的两只大眼睛,兴奋地说道:
“噢!江尚永!你终于争取到自由啦?真的吗?真是要祝贺你呀!”
他逃出爷爷的王国之后,为什么不找其他人,而找她呢?因为,他知道,会向他表示庆贺的人只有她。在挨打之后被赶出家门的那一刻,他真的需要一个人来高兴地笑着祝贺他。他刚刚抛弃了一切,他不想听到刺耳的辱骂、假惺惺的劝告和无情的嘲笑。他只需要一个人简简单单对他说:“祝贺你!好好努力吧!”惠灿没有让他失望。
那时,他们之间还只是高中同学和好朋友的关系。在尚永眼中,这个几天未睡、眼睛肿得像灯泡似的女孩真的很漂亮。那天晚上,她倾其所有,在大篷车里请他喝酒,庆祝他重获自由。在乘地铁回自己暂住的那间小房子的路上,惠灿一个劲地打着瞌睡,后来干脆将头靠在了尚永的肩膀上。到现在他都记得,在她的头靠到自己肩膀上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中有了某种东西已经来临的感觉。唉,现在想来,从那时起就有了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的征兆了。
———人心真是可笑。
他们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却隔得远远的,生怕双方的身体碰到一起。想想现在的状况,他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那已经是五年之前的事了。结婚才两年多一点,这个女人就说没法和他一起生活下去了。他正苦笑着,惠灿却还是不睡觉,不识时务地嘀咕道:
“那也不该对老人那样不敬呀!说不定他哪天就会出什么事呢!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做父母的,心情是多么悲伤呀!”
“我说过的,今天我不想来。每年的今天他都要对我发火,就像是一场年终仪式!就因为我长得酷似那个害死了他的宝贝儿子的狐狸精!他说尚夏像父亲,而我像那个跑到了美国的女人!”
那个女人,那个他已经记不清模样的女人!可是,只要一照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