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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渐渐老了,府里革了他们的差使。也不管养老。全家老小七口人的生计,全落在阿顺和媳妇身上。
可他们再怎么拼了命的做,又怎么可能攒得出钱来?
不得已,阿顺只能求到岳家。
按理说,媳妇给卖出来。与娘家就没了干系。可媳妇娘家离得近,没出嫁的那十几年间,每月攒下来的月钱,都送回去帮扶娘家了。虽然不多,但经年累月,也是笔不小的贴补,再加上她的卖身钱。岳家不仅渡过了最初的难关,还在战乱中置下几亩薄田,家里的日子比他们还是好过多了。
所以阿顺最初找回来时,岳父二话没说,该帮就帮了。
可再怎样的恩情,也经不起隔三岔五的讨还。不上一年。岳父嘴上的闲话就渐渐多了起来,又过一年,就得低声下气,看人冷眼了。
为了这事,媳妇背地里不知哭过多少回。
如果把她的卖身银子。还有那些年的月钱加起来,也是笔很不小的数字了。头一回被逼得狠了,跟爹说出这话时,老丈人的脸色还有些愧疚。
可说得多了,老丈人反倒发起火来,“老子生你养你一场,你就不兴孝敬的?”
再往后……
唉,不提也罢。
等到娘终于咽气的那一天,阿顺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会难过了,反而感觉松了口气。少了张嘴,尤其还要吃药的嘴,日子可不省力多了?
可转头,他就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耳光,趴在娘的床前放声大哭。
他得是多没用,才能生起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娘养了他,却吃了一辈子的苦,没享过半天福就去了,他还配当人儿子吗?
……
然后,京城乱了,听说整个天下也乱了。不过这又关他什么事?他依旧呆在那个府里,每天干着他永远也干不完的活。
可是有一天,大变还是来了。
官兵突然冲到他家,把主子奴才全都抓了。
阿顺没去干什么忠心护主的事,因为一直在外院干粗活的他,连自家一干主子长什么样都不晓得。还是等到那天府中上下全被抓了,才囫囵看了两眼。
还没等认个脸熟,他就在官兵问话时,赶紧跑去跟自家媳妇儿女站一堆了。
他们给关进了牢里,不过那却是阿顺这辈子过得最悠闲的几天。
不干活,却有饭吃,这样的好事上哪儿找去?不能随意走动咋啦?正好休息几天。
只可惜这样的好日子也只过了两三个月,他们一家就被送到新主子家了。
听说是新朝的国公爷,太后赏了个大宅子,要人干粗活。
阿顺不管这些,他只想着,能不能给他媳妇,给他儿女都安排个差使?他们一家保证好好干活,绝不偷懒。
可是管事的听完他的话,却是有气无力的瞟他一眼,“你当国公府是什么?想找活干就有活干的?你能好命的分到这儿来,已经是走了狗屎运了,别瞎想些有的没的,老实一边呆着去。”
阿顺心里着急,很想说点什么,可在看到后一个下人悄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银镯子递上,便全家都有了安排之后,黯然走开了。
于是日子好象又恢复从前那样。不,比从前还不如。
从前因为爹娘的缘故,他们家分到了两间房。可如今六口人,却只分了一间小屋。每天在国公府扫着那么大的院子,看着那么多的空屋子,阿顺鼻头都隐隐发酸。
为了生计,媳妇拖着有病的身子,还成天在外头接些浆洗的活,春夏还好,一到秋冬,成日泡在冷水里的她。白天黑夜的咳。
还有他那懂事的大女儿,因没人教针线,只能替人串珠子,可怜小小年纪。做得背都驼了。
而两个儿子也不象别家孩子一样调皮捣蛋,从七八岁起,小哥俩就在码头扛大包出苦力。没有大人有力气,他们就抬着走,弄得每天身上不是这里磕了,就是那里撞了,还得时常看人脸色,给人克扣工钱。
这每一天的日子过得简直象是在苦水里泡着,有许多回,阿顺真的想一头跳进湖里去算了。可想想家里。要没了他这每月三百文的工钱,就更没法活了,他又不敢了。
直到那一天,阿顺跟平常一样去竹林扫地。突然听到,有人问。“你叫阿顺,对吧?”
这声音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高贵柔和,阿顺在转头间,不知道老天爷,终于在他四十二岁的这一年,也眷顾了他一回。
再然后,
再然后的一切。不也是自己拼了命挣出来的?
给媳妇扶到竹椅上躺下,拿了湿帕子给他擦脸,阿顺的脑子清明了几分。想想往事,颇多感慨。
去云岭追查往事,为了赶路,他被毒蛇咬过。也曾经因为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得几乎没命。
这些事没有人问过,阿顺也不是个会主动跟人说的人。
他只记得要把主子吩咐的事办好,而国公爷也没有让他失望。
他走前,就给了他安家费。等他回来时。又提拔他做了个小管事。不是太精细的活,就管国公爷出门的一摊子事。
他的工钱涨了,他的大儿子金豆也给安排进来做了小厮。女儿在针线房正正经经学起了手艺,小儿子银豆也跟着郡主,当起了跑堂管帐的学徒。
至于他媳妇,还用干活么?到高老大夫那里,一文钱没花,连接吃了一年多的药,终于慢慢把身子调养过来了。
还有老爹,抹着眼泪说,“要是你娘没走,等到这一天多好?”
阿顺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第二年清明的时候,把娘的坟重修了。
有人跟他说,“就凭你跟国公爷做的事,怎么才得这点东西?你应该去多要些好处才行。”
阿顺没吱声。
他是个老实人,却不是个蠢人。国公爷和其他的主子不一样,他相信,只要自己好好干了,国公爷会记在心里的。
况且,如今他家的日子比起过去来,已经是翻天覆地了。老爹常说,做人不能太贪心,他一直都记在心里。
然后,等到他女儿针线活学得差不多了,那天国公爷跟他说,“把你女儿的卖身契拿去,我已经让人寻了媒婆,给她好生说个婆家。等着说定了,嫁妆我来出。”
果然,他女儿后头说了个很好的婆家。
姑爷是在京城某个衙门当差的小吏,虽然没官没品的,但家里颇有些门道,家人和睦,日子又好过。人虽大了几岁,但真是会疼人,也不嫌弃他们是下人出身。因他脑子活,还时常帮他家出出主意,对这个大女婿,阿顺全家都是一百二十个满意。
等女儿出嫁时,早已在国公府的调理下,长得白净红润许多,还学了不少眉高眼低,为人处事,那微驼的背也渐渐挺直起来,走出去很象个样子了。
当然,她带出门的十八抬嫁妆,更能让她一辈子在婆家腰杆笔直。
阿顺心里美滋滋的,回头拿了喜饼请主子吃,国公爷笑吟吟的吃了,又问他到如今攒了多少钱,打算怎么花。
阿顺没什么想法,女儿嫁了,就该给两个儿子攒娶媳妇钱了。
可国公爷笑着说,“你那三个孩子,我不早说了包在我身上了么?你不必攒聘礼了,拿钱去乡下置几亩田地,有个长远收益才好。”
阿顺不懂这些,但知道主子一定是为了他好。便问那可不可以置在岳父家附近,到时租给人种,也有人照看。
国公爷点头称善。
阿顺赶紧就回去跟媳妇商量了,虽说可能会让岳父家占点便宜,但他占了便宜,总能出些力不是?
岳父听说他要置田,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还主动跟他说起周边田地好坏,后头卖力的帮他买了几块很不错的田地,寻了妥当之人耕种不说,还替他在乡下建了个大宅。
有了这些家底。不用阿顺张罗,就有人开始打听他家两个儿子的情况,想来结亲了。
主子没发话,任谁说得天花乱坠。阿顺一律不吭声,只是听着。
等到某日,主子,那时已经是王爷了,才又跟他说,“你那大儿子倒是象你,忠厚老实,将来给他相看媳妇,得要个能当得住家,心地又公道的才行。至于你那小儿子。倒是听说有几分灵性,往后试着让他做点小买卖,找个机灵些的媳妇也无妨,只要人品端正便好。”
阿顺牢牢记在心里,再听人说起。他就渐渐有了眉目。
后来,府上好事不断。当然,最大的好事是王妃又有了身孕!
得知消息的那一天,阿顺跑去庙里,给菩萨磕了几个头,又让媳妇烧几个好菜,打了一壶酒回来庆祝。
旁人笑他。“这是王妃有喜,又不是你媳妇有喜,你乐呵个啥?就是高兴,也是去王爷跟前道喜,你跑回自家乐呵是个什么意思?”
阿顺不跟他们解释,说了他们也不会懂。
他只跟主子说。要不要让他媳妇来伺候?她的身子已经好多了,不会有病气,况且她养过三个孩子,做不了别的,可以盯着王妃房里。不让人使坏。
王爷点了点头,让他媳妇来看院子。平时也就扫扫地什么的,不是什么好差使,工钱也不多。
别人都笑他没出息,也不给自己媳妇争个体面活,可阿顺依旧不解释。
直到那一日,忽地主子把他叫到房里,郡主也在,父女二人脸色异常凝肃。阿顺暗暗吸了口气,知道用到他的时候来了。
他不用知道为什么,他只要用心记下主子吩咐的每一句话就行了。
时候不长,平王妃准备的产房底下,就已经给掏出一条地洞,一直通到院子后面的假山后头。
那天,王妃去送行,哭得伤心之际,根本没注意到郡主扶她上的是杜川的车。而在车上陪着她的,是阿顺媳妇。
而在阿顺一直守着的车里,坐着一个和她一样打扮的女子。那个不是别人,是姚诗意。她的身形和蕙娘颇有几分相似,再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