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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致寇”,“自我致寇”。我不管他“致寇”还是不“致寇”,有我之后,便是“自我”;能让“自我”强壮起来,生存下去,在芸芸众生之中自立、自强,便是自我的本意!对了,《易》之《乾卦》开宗名义的十全字,不就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么?
“自强不息”,是《易》的真谛,也是“自我”的真谛,更是人生的真谛!
苏武兴奋起来。他觉得腹中过于饥饿了,他要吃点东西。
可是,除了冰,再无可吃的东西。
面前的毛毡,传来了阵阵羊的气息。这是生命的气息。
苏武把那毛毡的一角放在嘴里。
渐渐地,毛毡在他的口中融化了,化得如糖似蜜。
第二十七章 冰窖彻悟幽谷血(之四)
愁云惨谈,秋风怒号。
匈奴且【革是】侯单于再也坐不住了。局势发展是那样出乎他的意料,本想与汉人修好,没想到好没修成,战事又起;他从前方回来后,还存有一丝希望,那就是威逼着还在单于庭的汉家使者苏武回到长安,向汉皇说明情况。没想到那个苏武如此刚烈,根本不愿受辱,结果拔剑自刎,救了半日,因失血过多,当时便没了气息。
且【革是】侯单于以为苏武已死,于是让卫律等人将他的尸体放于冰窖之中,以免腐烂。且【革是】侯单于还存着一线梦想,就是一代与汉人不再交战,应该将汉家使者全尸送回,而且让汉家知道,汉家名将之子不是匈奴害死的,而是他自杀而亡。他万万没有想到,冰窖之内的苏武还能活过来。
且【革是】侯单于得知汉家将军李广利率重兵屯于居延泽,先破了匈奴万余人,然后又被匈奴刚刚恢复王位的右贤王吃掉三万人之后,更是陷入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他知道,战争对谁都没有好处。要找到最适当的时机,结束这场无休止的争斗。于是他才命令支双儿他们退到涿邪谷之后,休生养息。没有想到,汉家偏偏在秋冬之际,又派出精兵,深入匈奴内地,将支双儿的三万人马,杀死了多半!且【革是】侯单于震怒了,他知道,匈奴想和汉家和谈,在他的面前已经绝望了。汉家是想彻底消灭匈奴!且【革是】侯单于再也坐不住了,他叫来斡式子,让他飞马传徼右贤王,再起三万人马,插到居延泽北边,切断进入匈奴境内的汉兵与汉军的联系,然后自己亲率五万骑兵,火速扑向浚稽山!
李陵带着他不足五千的死士,开始从涿邪径内向外撤退。他命令士兵们将五十辆武刚车留在最后,作为屏障,以防匈奴追来。他手下的兵士,都认为这一仗打得十分过瘾,可是还都有意犹未尽的感觉,于是走走停停,行动迟缓了许多,好像故意等待着匈奴的追兵。到了第二天下午,他们居然还在涿邪径内耗着。尤其是那个管敢,他竟然从自己的行囊中拿出一壶酒来,喝得个迷迷糊糊,结果惹得韩延年大怒,他亲自挥鞭,将那个自诩为管仲后裔的人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李陵从来都未曾打过自己的士兵,他觉得韩延年的治军方式有似他的老爹韩不识,但也不好强拦,于是便于管敢遭到鞭打之后,将他放到武刚车上拉着走。他很喜欢这个管敢,认为将来大有用处。士兵们散漫就散漫一点吧,当年霍大将军不也是这样嘛,打胜了仗,他还由着冯子都等人抢占匈奴的民女呢!
正在这时,草原上刮起了大风。风在径外呼呼地吼着,群狼哀鸣般地吼着。汉兵这才有些恐怖的感觉。而正在此时,一个汉兵发出了吼叫:匈奴的马队果然追来了!
李陵听到这个消息,又开始兴奋起来。他向南面看了一看,蓝天上的白云,像马一样被大风追逐着,跑得自由自在。李陵的心,也如云似马地狂跳一阵,他决定,再利用涿邪径的最后一段,让把士兵们的箭施放出去,然后便可出谷南奔了。
李陵命令军中的淄重粮草放在十辆轻便一些的武车上,每车都由三匹马拉着,顺着山径,先行出谷。其它士兵再次跳到两边,到山石之后寻找最佳的位置。他们把重重的一百支箭全部放在地下,准备再次一举用光。可李陵多了个心眼,传令让士兵们每人保留十支箭,以防不测。他们把不再使用了的武刚车置于身后,挡住匈奴的骑兵。
匈奴单于率领的骑兵一进涿邪谷,便被眼前颠坑仆骨的景象惊呆了。到处都是他们子弟的尸体,死去的匈奴马匹和士兵,有的身上居然中了上百枝箭。且【革是】侯单于留下五千士兵,将这些人尸马尸一一清理,并让们把箭全部拔下来,说是要将来还给汉军。匈奴单于还命令持有盾牌的马军走在最前头,以防汉军的冷箭袭击。
终于,匈奴人发现了汉军的武刚车。他们轻轻地搬开这些路障,然后小心翼翼地向谷中行进。天又进入了黄昏。风更疯狂地吼着。匈奴的先头部队五千人,走了不远,例看到了山谷的出口。他们知道,如果谷中还有汉军的话,那么他们便要快速地冲过山口,冲到可驰马交战的地方。于是他们放松马缰,准备冲出去。正在这时,风声里面传出了鼓点。两边山中又出现了汉兵。汉军的箭雨再次落到匈奴骑兵的身上。匈奴人手中的盾牌并不算小,如果是双方下地对阵,这盾牌足以挡住一个人体;可这次他们上在行进之中,还要护住自己的马匹!而两边的汉军,不仅只是放箭,他们还放下了许多大石头。可怜匈奴的五千马军,又在自己的涿邪径内,被李陵的弓箭手杀死三千多人!靠后的一千多人,急忙向后退走,等到他们带着箭伤找到匈奴单于时,天色全被夜幕笼罩在黑暗之中。
匈奴单于命令部队原地休息。
第二天早晨,他们又派数千人去清理山谷,去扯开同伴们的尸体,然后慢慢行进。
匈奴的骑兵终于出了涿邪径,他们驰骋着自己的快马,开始寻找那些在谷中杀死数他们两三万兄弟的汉军,他们惯于山行的步军,他们已经离开了山道,他们还在匈奴的境内!
第二十七章 冰窖彻悟幽谷血(之五)
如此静夜,如此长夜。
苏武已经能够走动了。他从冰窖的这一端,可以摸到那一端。他作了丈量,发现冰窖很大很大,由于是冬天,还没到大量存冰的时候,所以里面空旷得很。凭他以往的经验,凭两端的气味要比当中新鲜一点,凭着两端微微有一钱光亮的感觉——也可能这是自己的错觉,苏武知道这个有关与尾两个出口。他支撑着蠃弱的身体,想摸到出口的草盖。可是冰窖太大,太深,他竟然永远摸不到顶在哪里。
他在冰窖的尽头撒了一泡尿。这是他很久很久以来的第一泡尿。尽管尿得很少,他依然无比快乐。他又像一个常人一样地活了下来,又再一次领略到了“有我”和快乐,唯一的信念就在于,他要活下去,要很“自我”地活下去。
他再次摸索着回到原处,回到那离冰不远,还有那块缺了一角的毛毡旁边。
他仍然难以放睡,于是接着“有我”和“自我”,又想起了“他我”。
是的,人活着,之所以要活出个样子来,是因为要活给别的人看,我比其它的人活得好一些,强一些,至少不能比别人差得过多。有了世界上许许多多的“他”,“我”才要自强,自立,出人头地,高人一筹,统治他人。所以说,“自我”是建立在“他我”之上的。
可是苏武搜肠刮肚,想了很久,也没想起哪一部经书和圣人的著述之中,说过“他我”。甚至边这个“他”字,经书和圣人著述中子不愿多说,最著名的就是《孟子》“梁惠王”中的“王顾左右而言他”,而那个他还是其他的他,而不是他人的他。对了,《诗经》《小雅》里面有篇《鹤鸣》,那里有两句名诗:“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那个他也是其他的他。
苏武琢磨着,原来古人说到他人时,不用“他”,而用“人”字。人,有时就是他;就和把“自”当作“我”来用一样。孔子在《论语》《学而》里说,“不患人之不己知”,就是说不怕他人不知道自己的的意思。孔子一生周游列国,就是想要他人知道自己,知遇自己,让那个乱糟糟的世界知道自己有价值。然而他太不幸了,终生终世只有一个颜回,算是他的真正知音。可颜回活着,不也就是为了孔夫子的心目中的那个“他我”么?
“他我”太重要了!苏武好像发现了人生的又一个阶梯。原来人活到一定的时候,不再单纯为了自己而活着,而是为了他人而活着;他人对自己如何评价,他人给自己什么样地位,有时比自己吃得如何、穿得如何、老婆是否贤惠,小妾是否漂亮可人还重要。什么名啊,利啊,官啊,位啊,不全是“他我”的化身么?当苏武手持旄节,踏上奔往匈奴的路途时,不全是为了皇上心目中的那个“他我”,父亲心目的“他我”,世人眼中的那个“他我”而意气风发,而踌蹰满志么?他在匈奴单于面前宁死不屈,还不是让他们知道,他们心目中的“我”是多么高大么?
唯有“他我”,才有动力。“他我”最为强大的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不用说人了,那一大群羊中,作为头羊的那一个,不也是为着在“他羊”心目中“我”的位置而奔跑着,而交配着,而战斗着么?
“他我”是“有我”之后,是“自我”已存的时候又一个动力,一个更为有趣的动力!苏武想起了《诗经》《郑风》里,有篇《将仲子》。“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郑国的那个风流娘儿们,也知道对男朋友傻二小子说:你这傻二小子啊,别爬我家的墙,别折断了我家的桑树枝条!不是我不爱你,我怕人家说闲话啊!我也整天思你念你想你盼你,可是毕竟人言可畏啊。连这等郑卫之淫声荡词都知道“他我”的重要,为什么那么多巨儒至圣,都不去总结这个道理呢?
苏武抬起手头,拍打着自己的后脑勺,自怨自艾地说:是“他我”刺激着我,要我出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