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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朔和珠儿等人先行走到山下,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他们来到人群附近,只见“辽”字大旗之下,有一辆三匹马拉着的一辆大车,行驶得极为缓慢,简下像蜗牛在爬一般。再近一些便何看到,那车上赫然坐着一个满面密密麻麻大胡子的人,正是辽东太守龚遂。在他左边坐着潇洒无比的隽不移,右边还有一个黑脸汉子,东方朔认识他,那人正是暴胜之!
在他们的大车后边,还有一眼望不尽的许多大车。只见前一辆车上装满犁耙耒耜等农耕用具,而后边一辆则空着。如此交错,车辆迤逦,队伍拉得很长很长,最后边全是粮车,由一色的卫兵守护着,有的士兵开始向边上手持耒耜的百姓放粮。在龚遂他们乘坐的大车前头,有八个兵士,不是持枪驱赶着百姓,而是打着铜锣,边走边叫:“辽东太守,皇上直使,出巡各地。辽东民众,愿做盗贼,逃上山林;愿做良民,来取耒耜,再领官粮!持刀枪者,换取耒耜,便可免罪!”
两边的民众,一开始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后来看到车中端坐的果然是太守龚遂,然后又见到后边有许多粮食,于是纷纷将手中的刀枪棍棒,放入空车之中,每人拣起一件耒耜,站到了车队的两边。
一转眼的功夫,只见黑山边上,白狼河边,上千名持有武器的暴民,全部放下了“盗贼”的标志,拿起了耒耜,统统成了龚太守的卫队!到了最后,山坡上竟然只有六个人站着不动,那便是东方朔他们四个“客人”和黑山王、白狼河主四位了!
东方朔大喜过望:“哈哈哈哈!龚遂啊龚遂,我就知道你这个逃学的学生,是块好料!你师傅不如你啊!”东方朔笑着,叫着,激动地流出了泪花。
龚遂见到东方朔已经出现在面前,急忙跳下车来,跑到山坡边,抱起拳来,向东方朔躬身一辑。这便是东方朔与弟子们约定的见师之礼。
隽不疑也是毫不犹豫地跑了过来,嘴中嚷嚷道:“祖师爷爷,京房,你们果然会和啦!”然后对东方朔半跪一揖,马上就和京房抱在了一起。
暴胜之当然认得东方朔,于是也走下车来,给他躬身施礼。他是公孙贺的门生,东方朔当然是前辈。
正在这时,黑山王和白狼河主旋风一般跳了过来,将一把长刀和一把利剑,全部放到了暴胜之的脖子上,正好形成一个交叉。
龚遂大叫:“他是皇上的直使,你们要做什么?”
隽不疑上前劝道:“师叔,你快放下兵器,你无罪啦!”
“不行!在我放下大刀之前,我要砍掉这个暴徒的脑袋!”黑山王吼道。
暴胜之这才知道,自己是个名副其实的“暴徒”。他的面色此时刹白刹白,眼睛向龚遂和东方朔发出乞求的信号。
龚遂快步走到黑山王和白狼河主身边:“二位义士,有话好说,一切包在我龚遂身上。”
“龚太守!你知道他杀害了多少辽东人的性命吗?就是把他剁成一万段,可能也补不回来啊!”白狼河主叫了起来,说完便想举剑。
东方朔向珠儿使了个眼色,二人一跃而起,双剑齐飞,一个将黑山王的大刀打落水边,另一个将白狼河主和长剑砍为两截。
黑山王见东方朔出了手,也就半跪下来:“师祖,小的还是请您作主,除了暴胜之这个暴徒!”
东方朔走到暴胜之面前:“暴胜之,你有没有想过,竟然有人把你也称作暴徒?”
暴胜之摇摇头。
东方朔笑道:“隽不疑,你说说看?”
隽不疑也摇摇头。
东方朔又笑道:“龚遂,你说呢?”
龚遂却道:“师傅,东方大人,今天在这儿,我有您的徒弟,黑山王是你徒弟孟喜徒弟,京房的依不疑又是你徒弟的徒弟,四世同堂了,你就开课罢。”
珠儿笑了起来:“大胡子师弟,你别忘了,还有小师姐在这儿呢。”
龚遂和众人大笑起来。
东方朔举目望去,只见黑山耸立,白水萦回。山为讲台,流水伴奏,此等课坛,何处再有?环顾身边,皇上直使、辽东太守、义女从徒、平民草寇、山林草木,都是受众!东方朔心中突然涌起万斛源泉,喷涌而出,汩汩流流,不舍昼夜。流泉声曰:“暴者,残暴、暴躁也。《易》之《系辞》云:‘上慢下暴,盗思伐之矣。’什么意思?上面的君主不认真治理国家,让下面的臣子们暴虐百姓,那么百姓只有想法子做盗贼,去讨伐他们!老百姓不是暴徒,而是被逼无奈啊!所以此一‘暴’字,无上下之分,并非百姓操戈,便是暴徒。众所周知,天起疾风为暴风,雷电激雨为暴雨,《礼记》称无能者陡居高位为‘暴贵’,《吴子》说害民之兵为‘暴兵’。秦始皇无道,天下称为‘暴秦’;桀纣肆虐,人们称之为‘暴君’。暴君手下的走狗爪牙,才是真正的‘暴徒’!到底谁是‘暴徒’,你们自己琢磨琢磨就行了!另外,《诗经·小雅》中说:‘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什么意思?人们都不敢空着手去捉老虎,更不敢不摸石头就过河。可我今天就见到了一位敢于‘暴虎冯河’的高人,这就是你辽东太守龚遂啊!龚遂,你能以德易暴,徒手降盗,平定辽东,正是赤手空拳而降众虎,不摸着石头照样过河。为师今天感慨不已,今天我要替辽东之民来拜谢你,我该反过来拜你为师啊!”说到这儿,东方朔双手拱起,对着龚遂,便是深深地一拜!
龚遂急忙半跪于地:“师傅,东方大人,您让龚遂如何承受得起啊!”
暴胜之听了这一番话。觉得比起隽不疑那夜说的话来,更为精辟入髓。他只恨自己投错了门子,当日没能拜在东方神仙门下!此时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只像童蒙学子,不知不觉地跪在大师膝下,伏首于尘泥之间,虔诚地说:“东方大人,暴胜之听您一番话,胜读一生书啊!请大人续收暴胜之为徒吧!”
珠儿是最会接话茬儿的,她马上来了一句:“咳!这样一来,你不就是真正的‘暴徒’了吗?”
众人全都大笑起来。
暴胜之却没有笑,他依然跪在地下,伏首于尘泥:“姑娘您说得很对,我暴胜之便是‘暴徒’!东方大人,求你收我这个暴徒为弟子吧,这几天,我跟着龚太守走遍辽东,才知道十多年来,我在长安走错了门,跟错了人啊!”
东方朔却严肃地说:“暴胜之,我跟我师傅有言在先,终生终世,文武徒弟最多各收五个。如今已是名额已满啊。”
“爹爹,你的文徒里,不是去了一个孟喜吗?”珠儿觉得暴胜之为人很是坦荡,便帮他发现一个路径。
东方朔见珠儿都在帮他,便点点头说:“那好吧,你就顶了孟喜的缺吧。”
暴胜之急忙伏地拜谢,然后又起身按着东方大师的规矩,又拱手长揖一回。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黑山王,这时才明白过其中的滋味来,于是转过来抓住东方朔的手说:“师祖,您让这‘暴徒’顶了我师傅的缺,那我还怎么找他报仇啊?!”
珠儿一脚将他踹了个好远:“快去领个犁耙,回家种地去!不然,就跟着龚太守,给他当保镖!”
“好!我们干了!”白狼河主脑子来得快,赶快站到了龚的身边。黑山王也不敢怠慢,连忙向这边靠拢。
龚遂朝暴胜之笑了笑:“师弟,这回你再想把我关起来,可就不那么容易喽!”
第二十六章 沉命与舍命(之二)
天苍苍,野茫茫。
苏武和张胜、常惠等人到达匈奴单于庭,已经两个多月了。他们到来的那一天,匈奴单于对他们如此信任,如此期望永修其好,然而这个想法如今成了梦想,都被汉家的赵破奴和匈奴左大都尉两个人给搅散了。
令苏武自作聪明的副手们没有想到的是,匈奴人对他们这百余人还是客气的,没有将他们关押起来,只是规定他们在一个圈圈内活动,就像一群羊只能在一定的范围内吃草屙屎撒尿一般。可愈是这样,苏武愈觉得自己心头的枷锁沉重。
近日,前方不断传来匈奴与汉军交战的消息,先是说,匈奴单于所率的五百兵马被汉军包围了;后又说,左大都尉的十万人,见了匈奴且【革是】侯单于被围,便全部倒戈,将匈奴单于救了出来;反将汉家的两万兵马围在中心;再往后传来的消息,令苏武一点都不感到惊讶:汉军统帅赵破奴向匈奴投降了!
不仅苏武忧心如焚,就连张胜和常惠两个,连汉家使团的普通士兵也觉得大祸快要临头了。原来又听说匈奴单于率领大军,转过头来围住了公孙敖的受降城,后来又听说,公孙敖说什么也不愿打,大汉又发了重兵前往交战,张胜他们还是心存一线希望,就是汉家大获全胜,匈奴请求接着和谈。可是昨天又传来消息,匈奴单于撤兵了,他率着得胜之师,押着降将赵破奴凯旋了!天哪,匈奴单于归来之日,便是苏武这百余人受审之时!众人都知道,苏武和他的父亲苏建一样,肯定是宁死都不会为大汉丢脸的,可是,那个屠夫赵破奴,只要能像猪一样活着便可以了,他能不将汉家的计策全部说穿,能不让苏武和汉家使团处于尴尬的境地么?那时匈奴人指给汉使们的路子只有两条:要么和赵屠夫一样,“归顺”匈奴,要么便做匈奴的刀下之鬼。全节而返,恐怕是彻底地没戏了!
这天下午,草原突然刮起沙尘。天昏地暗,日有无光。
苏武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他看不懂的天空,觉得仿佛又有什么灾难在向自己逼近。
这时张胜和虞常两个走了进来,他悄悄地说:“苏大人,常惠说有一位帮人来访。”
“是谁?”苏武一听说“故人”,便有点愕然。
“匈奴的缑王”。
苏武的心头像被沙尘灌进来一样,泛起一阵恶心。他要拒绝再见这个汉家的败类,读书人的败类。可是又一种奇妙的想法涌上心头,何必不看看他,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呢?要是东方大人在这里,肯定也要见他,羞辱他一番也是好的,只怕他不敢来见东方大人!“那好,见!”苏武点点头。
苏武转过身来,拿过靠在帐篷边缘的那个长达八尺的旄节。这是一根由九节竹子做成的长杖一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