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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天慢慢挣脱开她,站得远远的,道:“你搞什么名堂?白天,我们不是说好了,你要做一粒铜豌豆嘛……”
黄依依坚定地看着他说:“我没有搞名堂,我就是爱你……我在工作上要做铜豌豆,在爱情上更要做铜豌豆……”
安在天看着遗像:“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你到我办公室,我没有权利拒绝;可你到我家,我有权利拒绝。”
黄依依坚决地:“我不走。”说着起身去关了门,然后朝安在天走过来说,“我爱你,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们今生今世都不要分离,还有来生来世……”
“你别过来!”
“上帝或者说佛陀,让我经历过那么多之后还能遇见你,我想这是他们给我一生中最大的恩典,也是最后一次的机遇,我真的爱你……我相信你也是爱我的……”
安在天闪开,绕到小雨的棂台前,抱起骨灰盒说:“黄依依,你赶紧走吧,请你再也不要跟我提爱这个字了,你没权利爱我,我有妻子……”
“就是它吗?它只是你妻子的骨灰。”
“对你来说她死了,对我来说她永远活着,天天和我在一起。你快走吧,你不觉得这样……当着我爱人的面说这些太不道德、也太狠心了吗?”
“你才不道德,抱着妻子的骨灰盒……请你放下它好吗?安在天,你别这么绝情好吗?”
安在天提高了声音:“你别说了。我把你带到701,是要你破译‘光密’,而不是来跟我谈恋爱。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儿女私情在它面前,渺小得只是一粒尘埃。我不需要你的爱,请你快离开我家里。”
黄依依气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我不走,我就不走。”
“你不走我走。”
“你走吧。”
安在天走到门口:“你不觉得你很荒唐吗?有你这样爱人的吗?”
他出了门,把黄依依一个人晾在屋子里。黄依依看着小雨的遗像,突然抽了自己一记耳光,掩面哭泣起来。
屋外,安在天焦虑地踱步,等着黄依依出来。他没有穿外衣,冻得直跺脚。
黄依依终于出来了,她步态迟疑、缓慢,没有东张西望,而是一直向前,像梦游似的走着。
夜已经深了,院子静悄悄的,黄依依的脚步也是静悄悄的,像一个幽灵。
屋里,茶几上,留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安在天,我恨你!
安在天的目光从纸上移到小雨遗像上,像怀疑小雨也看见了纸条一样,他匆忙点了一根火柴,把纸条烧了。
培训中心主任汪林是个牌迷,这会儿,正在招待所一个房间里,跟远道儿而来的客人玩拱猪。一圈四人脸上都贴了不少纸条,贴哪儿的都有,还有把纸条夹在眼镜上、或缠在耳朵上的。又完一把,汪主任抬头看看表,意犹未尽地说:“再来一把,最后一把了,明天得上班呢!我属于睡得再晚上班也不迟到的人。”
天又下雨了,是淅淅沥沥的雨,不大,但很稠密。
汪主任冒雨回家的途中,路遇了黄依依。路灯下,有个女人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似乎想走,又不知去哪里。汪主任从雨中跑过来,他可能是从招待所里找了一块塑料布,顶在头上。他没有认出是谁来,但黄依依的样子还是引起了他的惊疑和关注,他上前盘问着。
汪主任问:“这是谁呀……这么迟了还不回去,在外面干什么……”
黄依依不理,还是呆呆地站着。
汪主任走近了,把塑料布顶在她的头上说:“你怎么了……你是哪个部门的……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需要我帮你做什么……你倒是说话呀,别是《聊斋》里的女鬼吧,我可怕鬼!”
黄依依转过脸来,她绝望的眼神,苍白的嘴唇,浑身都湿透了,冷得瑟瑟发抖着,并且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适时,汪主任突然认出来了,说:“嗳,你不就是破译处新来的黄研究员吗?啊哟,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出什么事了,你这样会感冒的,明天就上不了班了。走,我送你回家……新社会了,有什么想不开的……”
黄依依一直没吱声。汪主任上来想拉她走,黄依依挣脱了,绕开他,径自往前走去。汪主任追了上来,把塑料布给她顶在头上,自己则淋着雨。黄依依没有推脱,就这样由着汪主任,一直往前走去。
安在天也没睡,他一直站在窗口,看着对面黄依依宿舍的窗口,那里始终黑着灯。他听见外面的雨声,终于下定决心,披了雨衣,又找了把伞,开门出去。
到了楼下没雨的地方,汪主任才把塑料布放下来,他此时已经是全身都湿透了。黄依依什么都没说,招呼没打,头也不回,就往楼里走去。汪主任一直看她上楼,才转身离开。
不远处的树下,安在天穿着雨衣站在那里,还夹了一把伞。
安在天没有开灯,坐在那里吸烟,烟头一明一灭。
透过他可以看到,黄依依宿舍的窗口灯亮了。
他的雨衣往地上滴着水……
早晨,高音喇叭放着时代歌曲。三三两两的人从四面八方向食堂走来。汪主任和安在天,一个从东向西,一个从西向东,迎面走来,刚好在食堂门口会合了。两人点了头,算打了招呼,汪主任突然问:“嗳,安副院长,你们新来的那个数学家,昨天晚上怎么了?”
安在天明知故问:“她怎么了?”
“我从招待所打完牌回去,都快两点钟了,还下那么大的雨,我看见她跟丢了魂一样,就那么站着。”
“你在哪儿看到的?”
“就在招待所前面不远的一个路灯底下,她那个样子,我要不是胆大,准给她吓个半死,真像聊斋里的鬼……”
安在天有意岔开话题:“你那边怎么样?”
“最近培训工作不多,但请领导放心,即使只有一个人,我也不会掉以轻心。因为我是代表组织,是公对公,硬碰硬的。3个月集训下来,过就过,不过就不过,我写的任何评语都会对上级负责的。嗳,这个黄研究员为什么没参加培训就直接投入工作了……”
小费的办公室正对着楼梯,所有来上班的人都要从他视线里走过。他看见陈二湖和他的助手走过了,又看见了小查。
小查停在小费办公室门口,问:“黄研究员来了吗?”
小费:“我还要问你呢,今天你怎么是一个人来的?不是要求你每天叫她一块儿上班吗?”
小查急了:“她没来?”
“没看见。”
“我在食堂也没看见她来吃饭。”
适时,安在天也来了,他见了小查,问:“黄研究员到了吗?”
小查:“还没有。”
“赶紧给她打电话,让她快来,今天徐院长要过来看望大家。”
小查给黄依依家里拨电话,打了有十几个了,就是没人接。安在天微微一怔,亲自打电话,通了,还是没人接。他放下电话说:“她可能会去哪儿呢?你还是去找找吧,看看警卫连有没有?食堂、木工房,还有树林里、河边,对了,她最近老和疯子江南下棋,看看他俩在不在一起?”
陈二湖也进来了,说:“所有搞破译的人,都和棋类有一种天然的联系。但只有平庸之辈,才会迷恋它,就像海盗、毒枭,晚年都会亲近慈善事业一样。”
“黄依依绝不是平庸之辈。”
“那她也是未老先衰,一个破译家只有在穷途末路之后,才会在棋类找回自己的用武之地,做最后垂死的挣扎。”
小查敲黄依依宿舍的门,里面没动静,旁边几家邻居都被惊动出来了。
小查问:“你们上午看见黄研究员了吗?”
邻居:“……没注意,好像没有,她爱唱歌,这一上午都没听见歌声了。”
安在天过来,他有点急了,对小查说:“把你发卡给我。”
小查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把发卡递给他。安在天用发卡打开门。小查诧异地看了安在天一眼,安在天没有理会,径直往房间里走去。
黄依依正发着高烧,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
房间四处贴着剪下来的安在天照片,小查慌乱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再看安在天了,仿佛无意之中窥探了他的秘密;安在天却连看都没看一眼,背起黄依依就走。
安在天背着黄依依,小查在后面托着,进了医院。医院急诊,见是安副院长亲自背进来的一个病人,医院上上下下自然都重视,几个值班医生风风火火地跑进跑出,看这看那。
黄依依躺在诊断台上,双目紧闭。
护士从她腋下抽出体温表说:“41度!”
安在天:“住院吧。”
医生给黄依依做听胸、透视等各种检查,在场的几位医生都怀疑黄依依得了急性肺炎。黄昏时分安在天再次来到病房,却发现里面的病床空了。
正在纳闷,有护士过来,道:“安副院长,您是来看黄研究员的吧,她已经走了。”
“去哪儿了?”
“应该是回家了。医生不允许她上班,给她开了三天的病假条。”
“她病好了?”
“烧退下来了。”
“没事吗?”
“没事,急性肺炎排除了,就是一般的重感冒,没有其它问题。她身体底子不错,所以,用了药后烧很快就退了,她自己非要走。”
走廊,锅灶上熬着稀饭,小查一会儿看火,一会儿看锅,很在行的样子。
收音机开着,播放的是小说连播节目《三国演义》。黄依依半倚在床上,手上捧着一本英文小说《简爱》。
小查端着一碗稀饭进来说:“你还看书,就不知道休息一会儿。”
黄依依:“看书还不就是休息。”说着,准备起床。
“别起来了,就在床上吃吧。你听中国的评说,看英文的小说,脑子忙得过来吗?”
“我会一心二用。我没这么娇气,烧退了就没事了。”
来到外间,黄依依看看稀饭,感觉还是很有胃口的,“嗯”了一声夸赞说:“很香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