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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天附和道:“据说老蒋现在经常派飞机往这边空投特务。”
“空投,偷渡,还有像我这样,打着华侨身份来报效祖国的,什么名堂都有。加上以前一直潜伏的,都冒出来了。”
安在天看着那个黑皮包,问:“里面装着枪吧?”
金鲁生不理他,手却从包里摸出一把手枪来。安在天一眼看出那是一把德国造的勃朗宁。
金鲁生:“你打过枪?”
安在天:“还在苏联的时候。”
“你去过苏联?”
“我在苏联长大的,36年去,46年回来,整整十年。”
金鲁生指了指耳朵,问:“就学这个?”
安在天卖着关子:“也不全是。要不怎么打过枪呢!”
乘务员来送开水,金鲁生迅速地取下毡帽,把手里的枪遮住,枪口始终对准来人。安在天配合地接过开水,又把空的热水瓶递给乘务员,道谢,同时也表现出对金鲁生尊敬的样子。乘务员走了,金鲁生收起枪来。
安在天泡了茶,问:“你的茶杯呢?”
金鲁生指了指桌上的酒壶:“我喝这个。”
“是美国货?”
“解放重庆时缴获的,搭了我两根肋骨。”
“酒量呢?”
“我的酒量比你的耳朵还好,天生的。武松喝十八大碗过景阳岗,说到底还是醉了,我就没醉过。”
“大家都叫你‘铁嘴’,就是指这个?”
金鲁生不好意思地笑了。
安在天:“回去我送你一瓶好酒,伏尔加,过去的同学从苏联带给我的。”
“但愿这次我能把你,还有要接的人顺利地带回701,这样就可以喝你的好酒了。”
安在天又看了一眼黑皮包,打趣道:“身上的枪就是口袋里的钱,随时都会被主人用了。一旦你这把枪被使用,就说明我们遇上了麻烦,枪会把麻烦消灭掉,像水扑火。但也许不会,因为水有时候也灭不了火。”
“你什么意思?”
安在天哈哈大笑:“寡不敌众的时候,只剩下一颗子弹,你会毫不犹豫地打死我。”
金鲁生白了他一眼。
安在天:“没什么,这是你的纪律,也是701的规矩。”
火车钻进了隧洞,轰隆隆的……
金鲁生像是安在天的保镖,他带着一把枪,尽管他出门带枪就像安在天出门带一只钢笔、一本书一样。他是保护安在天的人,也是有可能消灭安在天的人。安在天就这样踏上了去上海接罗三耳的征程。
吉普车在蜿蜒的山路急驶,李秘书坐在前面,后面是铁院长和华主任,大家表情都很严肃。铁院长刚把华主任从军用机场接出来。
华主任问:“接罗三耳的人走了吗?”
铁院长回答:“走了。”
“可靠吗?派谁去了?”
“侦听处的副处长,也是‘招人小组’的副组长安在天。”
吉普车进701大门时,那个卖泡菜的小贩又闪身出来了,蔡大爷不觉皱紧了眉头。
一进铁院长办公室,铁院长就问华主任:“罗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华主任介绍道:“罗山是他解放后才改的名字。他曾经是国民党中央乐团的调音师,给宋美龄调过钢琴。宋十分赏识他,亲笔赠他三个字:罗三耳。那时候,罗三耳的名字在南京,总是和蒋夫人连在一起。他有才,人又风流,有一次勾引了一位军长的五姨太,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军长要毙他,还是宋出面才救下他一条命……解放南京的时候,他做了俘虏,得知他和宋的关系,部队就把他当做要人关在紫金山上,恰好跟我们侦听组在一起。那时南京城里经常有零星的枪战,他可能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本事,也是为了讨好我们,一有枪声就报告我们,枪战发生在哪一带,用的是什么枪。听他老这么说,但谁会去信他?直到有一天,两个同事各提了一把枪出去打猎,他在窗洞里看见了,喊住他们,问他们愿不愿意同他做个游戏,说只要他们先各自放一枪让他听了,到时他就能听出哪一枪是谁打的。这怎么可能呢?两把一样的枪,子弹也一样,能分出彼此才怪呢!于是就跟玩儿一样,两人各开了一枪,让他听了。结果,等他们打猎回来,他递出来一张纸,上面记录着谁开的这一枪,谁又开的那一枪,哪一枪击空了,哪一枪击中了,清清楚楚,无一拉下,都神了!”
铁院长感叹地:“还真是三只耳!”
“可惜他的历史复杂,和宋美龄沾上了边,没办法来我们这种机要部门。后来他被释放了,移居上海,才到了上海音乐学院工作。”
铁院长问:“你这次怎么会同意让他出山?”
“因为上头下了死命令,三个月拿不出‘字典’,你我便都是历史罪人。用罗山这种人是有政治风险,但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刀尖上行走,也只能铤而走险。”
“但愿罗山是孙悟空,我们靠他能上西天。”
软卧包厢的走廊里,金鲁生发现一个留八字胡的人一直在盯着他。
金鲁生进了包厢,提起热水瓶。
安在天:“水是满的。”
金鲁生:“把门反锁上。”说完拉开了门,出去了。
走廊里,金鲁生返身关门,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了一眼周围——“八字胡”果然还在那里窥视,被他看见了,躲闪不及。
金鲁生再次进来时,安在天问:“有情况?”
金鲁生没理他,掏出手枪,顶上了子弹……
夜深了,车厢走廊,“八字胡”离安在天所在的包厢越来越近了……看四下无人,他突然拿出一把手枪,对着安在天包厢的门连连射击。
这一夜金鲁生拽着安在天连换了三次地方,几乎每到一个大站都换一次,最后干脆躲进了行李车。换一次,对他们来说就增加了一份安全感;但这样下去,他们一夜根本就没睡成觉,死里逃生。
安在天就这样回到了他魂牵梦萦的上海。这里,不光有他生身父亲的遗骨,他的妻子和儿子,现在也居住在这座美丽的城市。
早晨六点多,火车鸣叫着进了站台。
行李车里,两人正准备下车。
金鲁生:“这趟火车两个小时后返回,如果顺利,我们可以跟着它回去。”
安在天打着哈欠,道:“两个小时怎么够?上海可大了,一趟来回都来不及。”
“那就赶下一趟火车,下午1点的。”
“这还差不多。”
“但那趟列车条件差,没软卧。”
安在天开着玩笑:“没特务就行。”
“吓着你了?”
“吓着我的胆了。”
金鲁生嘟囔着:“咱俩换一下衣服吧,你来做老板,我当政府的人,这样像一些。”
安在天大笑。
二人下了列车,互换了衣服,安在天派头十足,像极了生意人。金鲁生则带着他,并没有随人流出站,而是七拐八拐,不知要去哪里。
“我们去哪儿?”
“跟我走。”金鲁生顿了顿,客气地说,“安老板,请跟我走。”
到了上海火车站公安值班室,金鲁生跟回家似地带安在天进来。老公安忙站起身来。
金鲁生问:“许处长呢?”
老公安反问:“你是谁?”
“叫你们处长来问。”
“你找我们处长有什么事?”
正说着,进来一个中年公安,客气地说:“啊呀,是金首长,你怎么自己就来了,我还去站上接你呢。”
二人像是打过交道。
金鲁生真像首长一样,不客气地问:“车呢,派好了吗?”
许处长:“派好了,司机早早就在这里等你们了。”
司机指的就是老公安,他没想到等的人就是面前这两位,不好意思地说:“啊,你就是金首长,你早说嘛。”
安在天:“辛苦你了,这么早就让你出车。”
老公安又对安在天:“还有这位首长,你太客气了,你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
三人往站台走去。
安在天问金鲁生:“你怎么跟处长这么熟?”
金鲁生:“我不光在山沟里打过仗。你家在上海?”
安在天“嗯”了一声。
“老家还是小家?”
“我哪有老家?我是革命孤儿,要说老家,算在苏联吧。”
“你父母都是铁院长的战友?”
“三几年一起在上海做地下工作,不过他们没有铁院长这么幸运,没有看到新中国成立的这一天,就牺牲了。”
“你成家了吗?”
“儿子前天刚过的三岁生日。”
“来得及的话,回家看一眼。”
安在天笑了,说:“只可惜,这你说了不算!”说着,已经走到了一辆吉普车前。安在天对老公安,用上海话说,“去上海音乐学院。”
老公安看了安在天一眼,加倍热情地:“侬也上海人呀?请坐好!”
道路两边长满了法国梧桐,洋楼里传出钢琴的声音,安在天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心绪似乎一下子远了……
来到上海音乐学院主楼前,安在天和金鲁生下车,朝楼里走去。
金鲁生:“姓罗的知道我们来这儿接他吗?”
安在天:“华主任电话里已经通知他了。”
金鲁生交待老公安说:“你千万别走开,在这儿等我们下来。”
校园里,到处都有与音乐有关的声音:钢琴、小提琴、黑管、笛子……还有人在引吭高歌歌颂志愿军的歌曲。
笼式电梯里,安在天和金鲁生升了上去……
教研室门口,金鲁生径直就要闯进去,被安在天拦住。安在天礼貌地敲了敲门:“请问,哪位是罗山老师?”
一名教员转回身来:“你找罗老师呀,他刚刚出去。”
“他去哪儿了?”
“就在楼里,他说外地有一份重要工作需要他离开上海,忙着和同事们告别呢!”
安在天拉着金鲁生退了出来,又往另一间教研室走去。安在天敲着敞开的门问:“请问罗山老师在这儿吗?”
里面的人摇摇头。
空荡荡的走廊上,没有罗山的踪影。
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