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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院长呵呵地笑了:“我愿意这么着说话,一回到我们单位和我家,就没法儿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粗粮吃惯了,说不出细话来。我一说细话,就觉得自己成了娘们。”
何师长也呵呵地笑了:“你知道,大阴山那个大啊,那个深啊,像迷宫。仗好打,人难找。找不到人,怎么灭他们?听说你们都是千里眼、顺风耳,可以在千里之外,把敌人的行踪看得清清楚楚,听得真真切切……”
铁院长卖着关子:“只要他们的声音上了天。”
“好,有你这句话,我这次当不了夜壶了。”
金鲁生像一只不倦的猎犬,坐在过道的凳子上,凝望着窗外——山连着山,层连叠嶂,显然火车已到了南方。
一滴水珠跌落在树叶上了。
树木的背后是一堵高大的围墙,拉着粗粝的铁丝网。隐藏在树丛中的是逢波天线……
一扇关闭的铁门,厚实、沉重,显得庄严,又和树木的颜色接近。
一块铜制的牌子上写着:禁止通行。
门口站着一位不到30岁的英俊男人,他就是侦听处副处长安在天。他在此等车,所以无所事事地看向远处。
细细密密的雨,林荫路上,两边树木高大,以至树冠相连,抬头不见天,有鸟在树丛间叫着。树的两边依然是高高的围墙,里面院中有院。严格地说,这不是一个院子,而是一个庄园,古木参天,建筑物都透着民居的闲散,雕梁画柱,少有人行走。
中央,有一个石砌的池子,有金鱼在游。
这是一个秘密又秘密的地方,外表看来,这里是人民政府收缴军阀的庄园。
有人说,这个世界是由秘密组成的。随着特别单位701的入驻,这个庄园便有了不解的秘密。没有人知道,安在天是特别单位701的人,包括他的妻子。这是安在天的秘密,但首先是国家的秘密。任何国家都有自己的秘密,秘密的机构,秘密的武器,秘密的人物,秘密的故事。
他们的秘密,也许只有天上的鸟和水里的鱼知道……
吉普车在安在天的身边停下了……
县城火车站稀稀落落的,没有候车室,没有乘客,甚至没有工作人员,人进出无挡无阻,火车已经进站了。
车上下来铁院长和金鲁生,何师长在车厢门口简单地招了一下手,就一晃不见了。整个车厢像是空车,没有人影,没有人声。
有一个独眼老头,睁着一只鬼眼,一边拣垃圾,一直在窥视车上。
铁院长他们刚一下车,火车就又开了。尾部的几节平板车上,虽然有篷布掩盖,但可以想见掩盖的是木头。篷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的果然也是一棵棵的树。
金鲁生亦步亦趋地跟着铁院长,安在天、钟处长和罗副院长跟在后面。一直走到两辆吉普车中间,铁院长看四下无人,挂起来的脸才终于发了火:“有这必要吗?来两个人,两辆车,这不是在用大喇叭告诉别人,告诉敌人,我们有要人出去了,现在又回来了。猪脑子!”
罗副院长不语,一副认错的样子。
安在天则浅笑着,道:“怪我,是我的主意,跟罗副院长无关。”
铁院长瞪了他一眼,没再继续发火,气哼哼地上车。
罗副院长对安在天:“谢谢,免了我一顿骂,他骂起来是要人死的。”
解放初期的县城,充其量是只有一条主街的小镇。细雨中,小镇越发得冷清、凄凉。街上行人稀少,没有汽车,只有几辆三轮车,因为下雨也都靠在街边。也许是汽车在当时不多的关系,也许是心理作祟,街上不时有狐疑或奇特的目光投向车内,他们或在三轮车里,或在窗户后面,或在墙角……
街边在表演川地特有的“变脸”绝活儿,聚了不少人。
金鲁生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司机:“改道儿!”
吉普车拐入前面一条小巷,后面一辆迅速也跟了上来。
街上有一家理发店,剃头匠老哈似乎很在意车子行踪,看它们要拐弯,还特意跑出来抖了抖毛巾,眼睛始终盯着那两辆吉普车……
两辆吉普车一前一后行驶在山路上,路边树木葱茏,藏着一些人家若隐若现。前面的车突然停在路边,后面的车也不由刹住。
铁院长下车,往树林里走去,阴着脸看着前方。众人觉得蹊跷,都跟了过来。
铁院长指山腰处一架铁塔似的天线,不高兴地说:“你们看,那像一架有用的天线吗?”
安在天:“那本来就是用来迷惑敌人的假天线。”
因为是假的,所以无人维护,天线上挂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树枝,有鸟窝,有破烂衣服,甚至有小孩子专门挂上去玩的东西。
“当然是假天线,可别说让人看,你就是让瞎子来摸、来听,也知道这是一堆没用的废铁!如果这玩艺儿也能迷惑敌人,那敌人就是傻瓜了。把敌人当傻瓜看,往往自己就是大傻瓜。” 铁院长问金鲁生,“这应该是你的事吧?”
金鲁生:“没人交代过……”
铁院长:“那我现在交代你,派人来收拾一下。”
“是。”
“我们做稻草人,目的是要迷惑敌人,可你们看,那还是稻草人吗?那成了稻草堆,谁都骗不了,只能骗自己。”
路边,几个老乡扛着柴火走过去了。
几个人跟着铁院长从树林子里出来,正要分头上车时,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响——就在前方几十米远的地方,刚走过去的几个老乡踩了地雷,人都翻上了天。
两辆吉普车一前一后驶入701院大门。
门卫蔡大爷坐在小凳上,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既没有上来拦阻,也没有起身,他身后挂有一块普通的木门牌,上书:国家第701植物研究院。朴素的大门和蔡大爷的样子,跟其名称倒很合适。不过,这一切都是在掩人耳目。
有个卖泡菜的小贩偷偷地往里看去,院中似乎还有小院,里面的门口倒像模像样地站着配枪的哨兵。
蔡大爷搬起板凳,换了一个位置,刚好挡住小贩的视线。
作为机要处的办公室,这里最显眼的就是连排的铁柜和人们静肃的表情,好像长久跟铁柜在一起,血肉之躯都铁化了。
铁院长的爱人、安在天的义母丁姨,是701机要处长,丰韵犹存。机要员小秦跑了进来,对她说:“大姐,回来了。”
“谁回来了?”
“铁院长回来了。”
丁姨无所谓地说:“回来就回来了。他家在我这儿,能不回来?”
小秦调皮地:“去迎接一下嘛,都半个月没见面了,我知道你想院长。”
“都老夫老妻几十年了,半个月不见就想,那以前做地下工作,打仗,几年、十几年不见还不想死了。”
“谁知道你想没想死?”
“我这不还好好活着呢!小秦,要注意影响,这国家刚解放,别人的家属还都没来,我也就是沾了这份机要工作的光……”
小秦把丁姨推出门,刚好和铁院长一行撞个正着。
丁姨:“……回来了。”
铁院长:“看见了还问?”
罗副院长一拉丁姨:“走,看看院长从北京给你带什么了!”
铁院长手一拦:“你别过来,我跟罗副院长要说事。”
丁姨僵在那儿,嘴上说:“谁说要过来……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铁院长边走边说:“不知道。华大姐问你好,还有老李。”
“你见到‘大白兔’了?”
铁院长头也没回:“没见到他怎么跟你问好?另外我警告你,以后别老说我脾气不好,今天要没我这脾气,我们一干人就被特务的地雷送上西天了,包括你的干儿子。”
院长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是一间大屋,墙上挂着地图和特务电台组织关系表,还有毛泽东、朱德的画像和毛的亲笔书法:宜将剩勇追穷寇。办公桌上有三部颜色不一的电话,沙发、茶几、茶几上放着一部高级收音机。
铁院长打开行李,抽出档案袋,说:“最近美蒋特务太猖狂了,上个月全国发生了一百多起爆炸,他们破坏公众设施,散布谣言,扰乱军心民心,人民的生命财富受到了极大威胁。志愿军已经跨过鸭绿江了,老蒋在等着看我们打败仗,然后反攻大陆。所以,大陆潜伏下来的国民党特务又都开始做梦了,死灰复燃,蠢蠢欲动,想改写中国历史。”
罗副院长:“那都是垂死挣扎。”
“往往垂死挣扎的时候会回光返照。纠集在大阴山的流寇,末日到了。”
“部队开过来了?”
“和我们一趟火车。别看何师长人糙,心可细了,表面看那列火车,像运了一车木头。”
晚上雨下大了,打在树叶上有“啪啪”的声音。黑暗中,似乎有人在窥视着各个岗哨和重要地带。门口,伞下的哨兵注意到一个神秘的黑影向他走来,拉上枪栓,喊道:“什么人?站住别动!”
金鲁生主动报出暗号:“4875!”
哨兵听出金鲁生的声音:“是金处长……这么大雨你还来查哨?”
金鲁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记住,8点钟之后启用3号暗号。”
金鲁生往院子里亮灯的会议室走去,看见里面一屋子人在开会,烟雾缭绕,从窗户里散出来。铁院长在讲话:“……特务活动是地下的,联络主要靠无线电,这是他们的命脉,也是我们粉碎特务组织的主要战线……”
金鲁生走进了更深的黑暗中……
这会儿,安在天指着地图,向众人介绍国民党特务最新的电台布置情况。地图像一幅航线图,有四种线,分别是黑粗线、蓝线、紫线、黑细线。黑粗线连的是台湾和北京、上海、广州;蓝线连的是四大城市之间;紫线连的是四大城市至各省会城市;黑细线连的是省会至下面各地区。
安在天:“目前,国民党特务在大陆的无线电联络是一种金字塔式结构,塔尖是这四条黑粗线,这是台湾本岛与大陆联络的中枢线,就是一号线,有4组即8部电台;蓝线,是华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