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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爷下令:暂时跳场,以观风向。
顿时,一百多号人化整为零,隐了。四川分舵的二坝头,领命后也隐了。
随后,祖爷做了一个决定,“大头,陪我出去走走。”
我问祖爷:“去哪?”
祖爷说:“全国各地。”
祖爷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他不说原因,我不追问。
于是,我和祖爷从广州出发,一路北上,经过江西,从湖北安徽交界处进入河南,然后进入陕西、山西,最后进入河北、北京。
一路上,我们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老百姓欢天喜地,个个喜笑颜开,我才知道,解放区并不像国民党宣传的那样恐怖。如今祖爷亲自带我到这些先一步解放的地方,我才真正体验了什么叫解放,尤其到了陕北革命老区,老百姓热情洋溢地打着安塞腰鼓,高唱着“东方红,太阳升”,那份热情,那张张笑脸,都是发自内心的。
祖爷慨叹:“清末以来,列强入侵,国土沦丧,军阀割据,战乱不断,近百年来,老百姓何曾这么高兴过!”
我不懂历史,更不能深刻体味当时祖爷的感慨,我只知道自己生下来就是天下大乱,我只知道“华人与狗不得入内”,我只知道什么是吃不饱、穿不暖,什么是惴惴不安!
在外面飘了一个月,我和祖爷回到广州。
夜里,祖爷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想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吗?还是回想以前的沧桑岁月?
就这样,1949年接近了尾声,公元1950年到来了。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朝鲜战争爆发了。朝鲜战争打得异常艰苦,那时新中国成立没多久,战略物资极度缺乏。国民党残余部队封锁海路,妄图切断香港爱国人士对大陆的物资援助。
有些黑道中人撺掇祖爷,说只要跟国民党合作,严密监视海关港口,一有消息就通风报信,协助国民党切断共军的物资供应,就能得到大把的银子。祖爷没应,祖爷说:“我不缺那个银子。”
就在这内忧外患的时刻,祖爷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把堂口迁回江淮!
坝头们都不解:“为什么要回去,这里毗邻香港,一旦有变,还可以跑路,要迁也该迁到大西南边境,可以逃入缅甸。”去了内地,不等于断了自己的后路吗?
祖爷决定的事,你可以怀疑,也可以反对,但反对无效,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就连四川那几十号人都弄过来了。
这是“江相派”历史上的最大一次迁徙,将近二百人,化整为零,陆陆续续到达江淮。迁徙前,祖爷切掉了五坝头,与此同时,我晋级为五坝头,一年后,祖爷又切掉了六坝头“小时迁”。二坝头先前推荐的“小海子”赵定海,做了六坝头。
我对堂口贡献不大,但晋级时没人反对,祖爷说了:“四川做局时,大头站出来为我挡枪子。”其实,我当时根本没考虑这么多,见他们要抓祖爷,就冲了上去。祖爷却说:“本能的,才是最真的。”
当时,全国除了“江相派”这一支骗子团伙外,还有大大小小很多“会道门”,依旧在骗,在折腾。
依照常理,祖爷此时会很谨慎,但那段时间,祖爷一反常态,命令各位坝头和小脚们频频出击。同时,祖爷高调亮相,与各个“会道门”的头头称兄道弟,这根本不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坝头们一看,祖爷这是和政府对着干啊。有一天祖爷把我和王家贤叫到堂口,告诉我们有个局,让我们二人去做。按理说这个局不小,我和王家贤可谓坝头中的新手,都没有太多的经验,祖爷完全可以让二坝头他们去操作,但祖爷偏偏选中了我和七坝头。
还是那句话,祖爷的话,你可以怀疑,但不能反对。后来,我进了大狱之后,才发现祖爷这是故意的,我和王家贤入行较晚,没做过什么太大的局,祖爷要让我们有足够的罪进入监狱。
三十华里外的临镇有一个姓李的大户,做粮油生意。国民党退守台湾前,这大户和国民党素有来往,那些年囤积居奇,捞了不少东西。这大户叫李坐山,六十多岁,因谢顶,脑袋上的毛早就掉光了,人们都叫他李秃子。李秃子有四个儿子,大儿子因为肚子大,外号“大肚子”,二儿子因为耳朵不好使,外号“二聋子”,三儿子因为太过刁钻,人称“三精神”,四儿子因小时总是偷吃香油,滑了肠子,总上厕所,所以人称“四老茅子”,这一家老小财大气粗,横行乡里,没人敢惹。
那年春天,李秃子得了肺结核,请了三四个郎中,汤药灌了许多,就是不起作用,眼看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这四个小子开始商量老爷子的后事了。
大户人下葬非常讲究风水,他们认为先人埋葬的风水好坏直接影响后代子孙是否昌旺。如果坏了风水,后世子孙很快就会倒霉。于是,经过地保一撺掇,机会就来了。
我跟祖爷学过,风水分为两方面,阳宅风水和阴宅风水,阳宅就是活人住的地方,阴宅就是死人住的地方,祖爷说:“这个局,五坝头和七坝头去做,五坝头扮作风水先生,七坝头扮学徒。”
我长得胖,眼睛小,一脸沧桑,所以粘上胡子,带上高帽,年龄跨度可达几十岁。而王家贤正好相反,他白嫩,书生气浓,刮刮胡子,就像个小学徒。
看风水讲究“寻龙点穴”,龙就是山脉,穴就是山脉中最吉祥的那个位置,所谓“龙怕孤单穴怕寒”,说的就是龙脉要山水相抱,群山拱绕,孤零零的一座荒山立在那儿,就是孤龙;穴要藏风聚水,不能漏风、漏气,否则就是寒穴。
风水勘测那天,李秃子的四个儿子都到场了,大家绕着山坡走了很久,本来我岁数没这么大,腿脚很利索,但七坝头一直搀着我,手里还端着个罗盘,弄得我反而很累。
七坝头对那四个小子说:“我师父做这行几十年了,从来没有打过眼,他选的风水个个都是藏风聚水的宝地,很多人家的后代都是大富大贵,有的还做了高官。”
大肚子说:“那就有劳先生了!”
我拿着罗盘,比画了一阵,然后说:“请问四位先生,是想将来财运好,还是官运好呢?”
四老茅子抢先说:“财运,当然财运,有钱好办事啊。”
二聋子说:“嗯,老四说的对。”
三精神嘴一撇,说:“你们懂什么啊?还是做官好,有官就有财,一个地保一年还弄几万呢,还有以前和咱老爷子不错的那个徐副官,不就是一狗屁秘书吗,你看他肥的!我们家这些年就是没出一个当官的,所以每次有事还要大把大把地花银子消灾。”
大肚子终于开腔了:“吵!吵!就知道吵!”然后对我说:“先生的意思是,这官运和财运必须分开,两者不能同时都好吗?”
我心想:出这一千,就是等你这句话,如果一次都就给你们调整好了,那就显得太没技术含量了。我说:“有难度。”
大肚子说:“先生只管操作,钱不是问题!”
七坝头说:“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我师父要做法事的,这会消耗他很多元气,说白了,就是折寿。”
大肚子说:“还请师父慈悲为怀,在不伤害您身体的前提下,尽量给老爷子挑个好地儿,也让我们哥儿四个有官有禄。”
我说:“风水是个长久之事,不一定非应验在你们哥儿四个身上,也可能是你们的儿子或者孙子将来大富大贵。您这般心切,老朽不敢操作了!”
大肚子说:“先生息怒。我们哥儿四个不是那个意思,只要后世有出息,能富贵,就好了。不在乎这一代两代的。”
其实这就是风水术的诡秘之处,一说就是三代,等他儿子孙子长大时,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过去了,去哪找这个风水先生评理啊!
于是顺水推舟,便在那个山坡上弄了个很大的道场,为他们划了埋葬范围,没出几日,李秃子就死了,下葬那天来了好多人,一群阿宝穿着道士服,围着坟坑转来转去,最后隆重地将李秃子下葬了。周围的人都说:“真是大户人家啊!这得花多少钱啊!”
祖爷给所有风水局的口谕是:“别选在河床上。”意思就是说无论你怎么选,坟地绝对不能选在山间的河床上,因为这是过水的地方,一下雨会形成河流,如果选在这上面,那么坟地很容易被泡了,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我牢记这条口谕,所以给李秃子选了一个稍微凸起的地方,并告诉那四个儿子,说:“这叫龙腾虎跃之势,后世必出大官!”那四个小子笑得合不拢嘴。那一刻,我感觉他们爹的死,给他们带来的不是悲痛,而是快乐。
这个世上,有一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我算尽天机,没想到老天却跟我过不去,这大概也预示着我们那个堂口命运的终结。
李秃子下葬没两周,开始入夏,奇怪的是,那年的雨水特别勤,一连半个月,淅淅沥沥,有时大,有时小,结果最后出现山体滑坡,那个埋李秃子的高岗也被雨水冲得露出棺材盖,后来泥石流卷来,将墓碑和棺材冲出老远,大石块撞在棺材上,棺材被撞得四分五裂,等那四个小子上山查看时,棺材板东一块,西一块,十几米外,才找到李秃子的尸体,深深陷在泥石流里,只有一只烂手擎在外面,似乎在说:“这个坟地的风水好像不太好!”
很快线人就把这消息传给祖爷,还说对方要抬着尸体来闹事。我和七坝头一听就吓傻了。忙给祖爷跪下:“祖爷,救我!”
没想到祖爷会异常平静,说:“起来,还没到那个地步。”
线人说那哥儿四个跟国民党杀手有来往,这次恐怕必须交出一个阿宝抵命,否则过不去这个坎了。
我说:“祖爷,如果要交出一个,那就我吧,这件事我是主导,七坝头只是随从,是我选的地方不对……”
七坝头说:“不!祖爷,五哥没有错,人算不如天算,咱这个地方百年来从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这不能怪五哥,祖爷,明察啊!”
祖爷没说话,他说:“你们先回去吃饭吧,这两天别四处走动,其他的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