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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躲避,好好回来过日子。傅朗西在街上转了一圈,好不容易回到小教堂门口。
一个男人牵着一头四岁的黄牯,跟着傅朗西来到小教堂前面,请人锯掉黄牯头上
的抵角尖。“不锯不行,昨日中午它和别的牛打架时,差点将对方的肚子挑开了。”
“这么好的武器锯了多可惜!”傅朗西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牵着牛绳的男人认识
傅朗西:“这东西以前不是这样,前些时,不小心让它吃了山坳中沾着人血的草,
就大变样了。”旁边的人也听出弦外之音,连忙打岔:“捆牛,捆牛,莫说那些
没油没盐的话。”四岁的黄牯力气大得不得了,四只脚站在那里,几个壮实的男
人们屁眼挣开了花,也奈何不了它。直到杀牛的屠夫喝够了茶,指挥众人用绳索
套住黄牯的前脚,再套住后脚,又叫左边的人扯着绳头拉右脚,右边的人扯着绳
头拉左脚,外加两个人把木杠插到黄牯肚子下面使劲地撬。
四岁的黄牯轰然倒地后,露出疲惫不堪的交通员。交通员什么也没打听到,
更莫说见到杭九枫。被失望笼罩着的傅朗西,又骂又夸,杭九枫带着上百人,还
能像条四脚蛇那样,一下就能躲得让人找不到。
傅朗西对董重里说:“只有让郑货郎亲自跑一趟了!”
这时候,四岁黄牯的抵角尖正在被锯掉。两个男人用屁股紧紧压着黄牯的脖
子,另外两个男人,一个揪着牛鼻栓,一个扳着柢角,杀牛的屠夫用那锯得开黄
檀木料的锯子,沙沙地将比矛子还锋利的抵角锯成板凳脚。
傅朗西不再等了,一行人出发往北越过省界走向河南。同行的还有董重里。
董重里本不想去,可是张主席的亲笔信中明确邀请了他。傅朗西也劝他,不要再
弄出一些节外生枝的事情。
一九三二年一月九日傍晚,傅朗西和董重里还在离河南新集一百多里的一座
大山上,第二天就要开大会,他们整个夜晚都得不停地赶路。他俩出现在守卫会
场的哨兵面前时,台上的张主席已经在作关于肃反问题的报告了。大会结束后,
傅朗西和董重里听说,那个紧跟小曹同志到处肃反的管团长,就在张主席报告中
所说的众多团长之列。管团长死得与众不同,别人都学最先死于肃反的许师长,
舍不得为了自己死得痛快而耗费子弹。管团长将杭天甲的冲锋枪拿到手后,一直
没有真正射击过。在最后时刻,他非常想就近听听冲锋枪连续击发的声音,并感
受冲锋枪子弹的滋味。管团长的要求只得到部分满足,行刑的人奉命将子弹压满
弹匣,击发时只将手指轻轻一点。一个短点射只用去三发子弹。死后的管团长竟
然面带微笑。
管团长的消息无法让傅朗西满足,几经打听才得知,小曹同志被撤职后,一
直没有新的任用。傅朗西很高兴,悄悄地约上几个遭遇差不多的人,去街上的饭
馆里要了一只烧鸡,就着高粱酒,好好地吃了一顿。董重里没有被这样的好消息
打动,只吃了半只鸡腿,就到另外一间屋子去看店主的女人将一根根粗壮的棉条,
用纺线车摇,用手牵,然后变成细细的自线。这之后董重里就像纺线的女人,将
纺线车的嗡嗡晌当做自己的说话声,开大会时非要喊口号,也只是举举拳头,不
发一点声音。
有天晚上,傅朗西被一声长叹惊醒。董重里还在灯下,像苕一样,手边放着
毛笔和砚池,摊开的白纸上依照书信格式赫然写着“张主席”几个字。
傅朗西连忙爬起来:“你有什么话要对张主席说?”
“那是上半夜事,现在是下半夜,我改主意了。”
“该肃的反,不该肃的反,全肃了,再写也没有用。”
董重里将那张写了字的白纸放到灯上烧了:“我不说也会有别人说的。光是
本县就有一千四百八十三户人家因为肃反死了人,全家被杀绝的有四百多户,死
了这么多好人,我能不说吗?”
“你从哪里弄到这么细致的数字?”傅朗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都是那些爱听说书的人帮忙调查的。”董重里干脆将眼睛闭上。
“听人说,天门口一带往外逃难的人就占了总人口的三分之一,是不是也经
过了你的调查?”傅朗西继续说,“张主席已经知道,小曹同志杀起人来,十个
马鹞子都比不上,撤他的职是第一步,他的下场想必与管团长差不多。”
“这是借刀杀人,还是兔死狗烹?”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傅朗西一脸正色:“不要说这种难听的话!说真的,你不
应该对张主席说怪话。倒是我,好不容易找到麦香当妻子,说要她死,她就要死!
我也想不通呀!想不通就不要想了,和自己通融一下。”
一连三天,董重里没同傅朗西说过一句有意义的活。好不容易开口,唇齿间
冒出来的尽是中午吃什么、屙尿去了,又要开会呀等等完全可以不说的话。
第四天早上,董重里瞪着眼睛问傅朗西:“梅外婆吩咐的话,你还记得吗?”
傅朗西费了一些时间,才想起离开天门口之前听到的:“多逗逗人家的小孩。”
“每年一定要不带雨具在雨雪中行走两三次。”
“留心看看花开花谢的样子。”
“经常念一念自己喜欢的诗歌。”
一直在点头的董重里提醒傅朗西少说了一句话。
“我正在想哩!记起来了:找点时间,一个人呆一会儿。”
“这几句话有点不好懂,是不是?”
“像雪柠这样美丽的女子,平常人能做她的梅外婆吗?”
傅朗西爬起来钻进厕所,并在里面放声大笑。他的这种笑声是以新集为中心
的苏维埃武装割据地区最常见的声音。傅朗西没有资恪上台去说话,他在台下建
议,将英山、罗田、浠水、蕲春、广济、黄梅、太湖、金寨等县,分别改名为红
山、红田、红水、红春、红济、红梅、红湖和红寨。就像将黄安县改名为红安县
一样,诸如此类的建议也是许多欢笑的一种来源。董重里没有参与这些让张主席
听得高兴的事,不管有没有人谈起苏区的边界在步步后退,他心里都在想:是什
么原因让这些人在失利面前还能轻松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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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五二
第一次听傅朗西说苏维埃梦想的实现不可能一帆风顺,杭九枫心里有一百二
十个不相信,否则他也不敢斗胆离开天门口,跑到冯旅长重兵把守的罗田县三里
畈镇一带自找苦吃。双有七十人的敢死队是独立大队的骨干力量。三里畈一带山
也不小,沿河两岸的平畈更大,一般人家日子都过得不错,敢死队只要找个十几
户的小垸,前后左右一封锁,吃住都不成问题。冯旅长在三里畈派驻了一个团,
外加一个重机枪连和一门大炮,只要发现杭九枫他们的踪迹,不管是隔着山岭还
是隔着大河,瞄准了就开火。刚来那一阵,五天当中竟然有两次险些被那能吓死
人的大炮和重机枪铺天盖地地打成肉饼。侥幸的是,每次危险暗暗降临之际,杭
九枫都得到一种预感,或是提前十几分钟,或是提前半个小时,抢先脱离了险境。
这些还不算最险,最险的是那次集体下山打粮,让一个女人下了毒。
女人家是垸里最穷的一户,她丈夫又一反当地人对苏维埃的冷淡,一个人去
了罗田县城,给苏维埃政府当文书。仅仅这一点就让杭九枫他们放心许多。女人
看上去十分老实贤惠,见人低眉落眼,三十几岁了还羞羞答答。垸里的人都说她
会揉面粉做发粑。想起不久前死在自己眼前的麦香,杭九枫心里一动,嘴上也馋
了,就要那女人露一露自己的手艺。女人揉好面粉,又将两升芝麻炒熟,放在簸
箕里用一只青花瓷碗反反复复地碾压。女人做这些事时,阿彩和另外几个嘴馋的
男人一直在旁边看。女人将整整一包砒霜掺进芝麻里,阿彩竟然问,这糖是不是
因为放得太久而变硝了。女人轻言浅笑的样子,丝毫没有要了结他人性命的迹象。
她一口气做了两百个发粑,个个都是既白嫩又细腻,还没上蒸笼就香气袭人。女
人将两口锅同时烧热,上面架了两副蒸笼,第一锅发粑即将蒸熟时,正在灶后帮
忙烧火的阿彩从低往高处看时,突然发现女人身穿的青花粗布棉袄里面藏着一身
孝衣。心惊肉跳的阿彩当即感觉到:“这女人的丈夫也被肃反杀了。”阿彩慌忙
去对杭九枫说,这女人做的发粑再好也不能吃。回到女人屋里,敢死队的几个人
正在那里玩把戏一样,将几只刚从蒸笼里取出的滚烫发粑,放在手里不停地倒来
倒去。杭九枫从空中接住一只发粑,扔给正在灶下转来转去的黄狗。黄狗叼着发
粑就地咬了几口,还没挪地方就一头倒在地上,边吐白沫边抽筋。接替阿彩在灶
后烧火的女人抢过黄狗吃剩下的发粑,也不嚼,伸长脖子硬往肚子里吞。吃完发
粑,女人空出嘴来咒骂:“挨千刀的家伙!”阿彩辩解:“你没搞清楚,我们也
是出来躲肃反的!”杭九枫生气地对那女人说:“你以为杀人是件轻巧的事?若
是能听听那些搞肃反的人背后说的话,你就不想杀人了。杀人是天下最累、最伤
神、最费力气的一件事。刀再锋利,脖子再细,都不管用,一刀下去,当时不在
意,一觉醒来才感觉到身上的酸痛,还不如出夫役,被人用枪顶着后背,连挖十
天战壕。不信你问阿彩,因为五人小组在天门口杀人太多,光是用眼睛看就够累
的,我夜里都没有力气和她摞在一起睡。”女人死了,眼睛瞪得比牛眼睛还大。
最可怕的是从鼻子、眼睛和耳朵里一汪汪地往外流淌的黑红黑红的血。阿彩吓得
一连几天嘴里都在冒苦水。
十分难受时,阿彩一遍接一遍地对杭九枫说,活成这种样子,还不如呆在天
门口,让别人肃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