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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并不是不沾边。我见过很多同学的父母,他们都不像黑健和他的女朋友们,他们不会在家里翻江倒海地吵架,也不会当着小孩子的面接吻,更不会跑到大街上去接吻,弄得车辆堵塞,喇叭声刺耳地响成一片。
我喜欢奶奶,可惜在我两岁多的时候,奶奶就死掉了。据别人讲,奶奶似乎知道她就要死了,在她死前,她四处托人找人家收养我。她认为她一死,我的苦日子就要来了。真的有一对夫妇上门来了,已经收拾好了我的东西就要走的时候,黑键回来了,他大吼一声,赶走了要收养我的人。
黑键冲奶奶咆哮。奶奶说我给他找一家富裕的人家有什么不好?总比你这样饥一顿饱一顿地养他好得多。
你只知道谁穷谁富,你懂不懂感情?懂不懂人性?
那天,黑键抱着我哭了,他说他也是收养的儿子,他不想我再重复他的命运。他的哭诉伤了奶奶的心,奶奶说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是怎么对你的,我亏待你了吗?当初我从血盆里抱了你来,吃的苦卖都卖不完,你竟然还记着你的亲生父母。我真还不如养条狗,养条狗还会朝我摆一摆尾哩。你的亲生父母只生不养有什么好?没有我,你今天还在农村翻土圪塔!奶奶的话又伤了黑键的心,两个人大吵了一场。没过多久,奶奶就死了。
据说我的出生曾经让两个家庭大动干戈,妈妈家里的人恨死了黑键,至今不愿意看到黑键,也不愿看到我。
只有奶奶是真心喜欢我,她说孩子是一个人的前世修来的,是命里注定的,哪怕这个孩子从别人的肚子里生出来,也改变不了他真正的归宿。还说一个人前世修来的孩子是怎么都不会丢掉的,就算一开始各分东西,最终也会走到一起来。最后她自作结论:我和她的关系是老天爷老眼昏花弄错了,我本来应该是她的儿子,结果老天爷一觉醒来把我搞成了她的孙子。她之所以要把我送给别人,是因为她太心疼我,她不放心黑键,她老觉得黑键照顾不了我,会让我将来吃很多苦。
可能是奶奶真的不喜欢黑键了,她把老祖屋留给了她的侄女,弄得黑键只好去租房子住。黑键说就算这样我也不恨她,她毕竟养了我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就是七千多天,每一天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不能因为房子的事就恨她,绝不。每到清明节的时候,黑键都会跑到奶奶的坟上去,对着土堆磕头,然后坐下来给我讲他和奶奶在一起的故事。他讲奶奶亲他,打他。这是我最喜欢听的故事,每一个故事我都缠着黑键讲过很多遍。我说黑键,我真羡慕你,因为奶奶是你的妈妈,奶奶为什么不能是我的妈妈呢?黑键说傻瓜,奶奶怎么可能是你的妈妈呢?又说白键,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给你找一个妈妈的,一个最好最好的妈妈。
可清明一过,他又变了,他说我不能因为你需要一个妈妈我就去跟人家结婚啊,我不能因为你失去自我啊。
当然,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并不能改变他,我没有这个能力。小孩都是这样。但我想,等我长大了,我不会像黑键那样,我要一个稳定而温暖的家,一下班就去菜场,一回家就做饭,决不打老婆。当然,首先我要跟老婆结婚,然后才能生孩子,我也不会离婚。我要有规律地吃完一天三顿饭,不要宵夜,不要喝酒,按时睡觉,按时起床。我同学的家庭都是这样的,所以他们红光满面,白白胖胖,又快活又调皮。不像我,老师们都说我是一个有个性的孩子,我听得懂,在他们眼里,我的所谓个性其实就是怪异。我最最愤恨的是,当他们说我有个性的时候,他们的眼里满是怜悯。
很多时候,我希望做一个快乐而平庸的孩子,甚至成绩差一点,人长得胖一点都没关系,我只要普通就行。
但是黑键反对我做一个这样的孩子。他教我穿有个性的衣服,坚持让我用摩丝,弄得我的头上总像顶着一只硬壳。我想听一些大家都听的儿童歌曲,或者听一些我喜欢的歌星们的歌,比如周杰伦什么的,可黑键却说什么东西呀,垃圾!只要他在,我就别想听那些垃圾。他只喜欢买外国的CD,国内的他只听摇滚,弄得我也只好跟着听摇滚。在我三年级的时候,我一个人猛听《鲍家街43号》,哼哼叽叽地唱着“他的名字叫李建国哦”,弄得老师和同学都以为我疯了。我真是羞愧极了。
黑键真的要走了。他把我塞进学生寝室,然后带我出去吃饭。我们要了一只小火锅,他喝着啤酒,对我交代着一些事情。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看着他的嘴。他的嘴真够忙的,又要往里塞东西,又要对我说话,弄得他的嘴唇红通通的。黑键说你怎么不吃呀?我说我不想吃。黑键就不做声了。安静了一会,黑键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一个月之内,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也许还不到一个月,也许两个星期,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想想,这个世界上,就我们两个人最亲,我怎么会傻到连亲人都不要呢?难道我想做个孤家寡人吗?
黑键又说我也不愿离开这里呀。没办法,我们得生存下去,而且还要比一般人生活得更好。我们要买房子买汽车,我还要送你出国留学,这都需要钱哪。我不出去挣钱行吗?
我点头。跟着黑键,我明白了钱是很重要的,没有钱,我们就不能付房租,不能交电费,不能交学费,不能吃饭。我最怕黑键问我:白键,你还有零花钱吗?一般而言,黑键赚了钱就会给我一些,等他用完了,再向我要。当然,当他向我要的时候,证明他身上已经一个子儿也没有了,我们吃饭就成了一个问题。最惨的一次,我们曾经在家里吃了一个星期的白稀饭,吃得我连走路都没力气了。幸好那天我们有事到郊外,趁着天黑,我们到农民的地里偷了一些玉米棒子。晚上,我们吃了一大锅煮玉米,香死了。
黑键走的时候已是傍晚,黑键说,来,拥抱一下。他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差点让我闭过气去。然后他就走了。他的长发在风中微微飘动,我感觉那就像他的手,频频向我挥动:再见!再见!等他真的在车窗里向我挥手的时候,我哭了。但他听不见我的哭声,因为周围太吵了,所以我索性大声地哭了起来。黑键关上了车窗。 现在,这个城市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回到寝室里的时候,本来已经玩开了的同学,都转过身来望着我,我的确够引人注目的,我瘦弱不堪,胳膊只有中号火腿肠粗细,而他们,他们的小胳膊起码有我的拳头那么粗。我真羡慕他们。
星期五那天很惆怅地下起了雨
星期五那天很惆怅地下起了雨。下午的课才上到一半,教室外面就站了好些家长。我瞄了一眼,净是些陌生的人。我决心再也不去看了,才刚刚一个星期,离一个月还远着呢,黑键是不会来的。可过了一会,我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在人丛里,我看见了一抹淡淡的蓝色,像天空的一角,我知道,静来了。静总是穿蓝色的衣服。她对蓝色喜欢到病态的地步,她的衣服、手表、袜子都是淡蓝色的,甚至牙刷、毛巾也是淡蓝色。
我不喜欢淡蓝色,我觉得淡蓝色没劲,我喜欢黑色,除此以外,我还喜欢巴西队的队服颜色。静曾经说白键,从你喜欢的颜色来看,你将来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话我爱听,因为瘦弱,我最恨有人说我像女孩子。可是,静又说,黑色代表忧郁,白键,你忧郁什么呢?你为什么总是不开心呢?
我说我没有什么不开心,我只是觉得没有什么好开心的。
静一直试图了解我,还说想做我的朋友。其实有那么一两次,她差一点就看到我的内心了,但是她轻轻地探了一下头,又缩了回去。
那是我们三个人还住在一起的时候,她帮我洗头,洗完了用电吹风吹干。在呜呜的电吹风声中,静拍拍我扁扁的后脑勺说白键,你的脑袋是北方人的脑袋,你一个南方人为什么要长着一只北方人的脑袋呢?我说因为我小时候睡得太多,所以就睡成了扁脑勺。
静问我为什么要睡那么多。我说大概我小时候有太多问题要思考,所以就成天睡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问题。静说你想了些什么问题?我说比如说为什么别的小孩吃妈妈的奶,我却要吃母牛的奶。
静大笑起来,她笑倒在地上,连电吹风都要拿不住了。
我望着笑出泪来的静说,这很好笑吗?
静不笑了,她安静地看着我,看着看着就上来把我的脑袋按在了她胸前。她说白键,我们不要总是想着过去,我们要想着明天,想一些开心的事情。我说我并没有不开心,真的,我只是喜欢胡思乱想而已。有时候,我在想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静说你做梦吗?把你做的梦讲给我听好吗?
我告诉她我昨天做的梦。我梦见一只小白老鼠,它到处乱钻,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可它老是找不到,最后它被空中掉下来的一只巨大的脚踩死了。
静听后好一阵没说话。最后她说白键,你一个人睡觉害怕吗?我老老实实地承认了。她说这样,今天晚上你跟我们一起睡吧。
刚刚说完,电话响了,静去接了电话,说了几句就带上门出去了。九点整,我按照静的规定上床。很晚了,我被电视的声音吵醒,是黑键在看足球。我听见静说,我今天答应过白键,让他跟我们一起睡的。黑键说算了吧,我不习惯三个人,再说也不健康。
静再没说什么,我失望极了。我想,静,你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呢?哪怕再坚持一秒钟也好嘛。我只好在气愤和失望中睡了过去。
后来,我知道很多小孩都有过这样的气愤,他们恶狠狠地说:他们大人什么都不怕,还要两个人一起睡,我们小孩却要一个人睡,太不公平了。
好不容易下课了,同学们在教室门口挤得像一堆豆子。我独自站在教室中央,冲站在外面的静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