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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专门留给他的最好位置上。前前后后演了十几个节目,只要雪荭出场,一省必
定会带头鼓掌,有一次他还站起来领着大家喊口号:“向文艺宣传队学习!”一省
正在高兴,报幕员又出来了:“最后一个节目,朗诵英特纳雄耐尔经典文献——《
巴黎公社第十号公告》!”一省有些吃惊。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猜出站在面前西装革
履的男人,是由雪荭女扮男装的。雪荭没有像洪红宏那样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那
种听上去很古怪的语气,让大家想起前几年借口来天门口寻找传教士的遗骨、其实
是想将华小于等人弄到法国去的前俄罗斯人乌拉。节目演完时,大家情不自禁地喊
着:“乌拉!乌拉!”一省也跟着喊,也跟着热烈地鼓了许多掌。
“是哪个演的,让我看看尊容!”已经退场的雪荭以自己的本来面目,重新回
到汽灯下。因为杭九枫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一省突然变得怒火中烧:“文艺宣传队
的都去小教堂开整风会!”
一场整风会开下来,朗诵《巴黎公社第十号公告》的节目没有了。文艺宣传队
新添了一个自己编排的说唱剧,并由一省亲自点名,让雪荭出演其中那位代表资产
阶级的坏女人。雪荭很委屈,每次排练回来,都要在雪柠面前狠狠地跺一番脚。雪
荭很想找个借口不去。雪柠说了,她若不去,那些人大概也不会将她怎么样。雪柠
又说,只要她想着,人是没有好坏之分的,并在心里喜欢每一个人,戏台上的各种
各样的角色就会没有区别的。说唱剧由一省取了一个带有血海深仇意味的名字,说
唱剧这种形式也是一省想出来的。所谓说,就是由一帮人按照各自扮演的角色,在
台上轮番说话和表演。所谓唱,也就是让一个人学董重里和常天亮,在一侧台口敲
着鼓和鼓板,唱着同说书一样有故事的前呼后应的韵文。
临近汇报演出时,文艺宣传队负责人要雪荭自己准备反面人物的服装。那意思
是说,雪家历史上尽是反面人物,将过去的衣服找出来穿在身上就行。雪柠还是劝
雪荭不要生气,同时翻出几件旧旗袍,让雪荭一件件地都试过,从中挑出一件最合
身的重新试了一次。那件旗袍是雪柠生下雪蓝的第三年穿过的,穿在雪荭身上,腰
部以下有差不多一指宽的富余。
“换了梅外婆,一定不会让你穿着这样的旗袍出去。”雪柠一说话就想起过去
的事,“这就是他们让你演反面角色的好处。别人不能穿旗袍,你却能。女人不穿
旗袍,那是一生中的遗憾。你还记得董先生临走时对我们说过的话吗?”
“董先生说什么啦?我一点也不记得。”
“那些话都是你转告我的呀!你说,那天傍晚,董重里突然钻进雨量室,悄悄
对你里说,他在台上接受批斗时,傅先生趁红卫兵不注意,对那些穿绿军装、扎武
装带的女孩子们说,没想到自己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竟然要靠不让女人穿旗袍来
实现。你呀你,中了爱魔,只记得洪红宏说的话,而且连标点符号都忘不了。”
“人家头天夜里还是那样可爱,第二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不记住行吗?”
“董先生不是也失踪了吗?”
“我不是也告诉你了吗,董先生这一次想逃得远远的,争取一下子逃到香港去。”
“说归说,可谁有把握,保证他们取得成功哩!”
“不管怎么说,总比一点音信没有的洪红宏要强。”
提起洪红宏,雪荭就免不了要伤心。雪柠也不多说,赶紧找了一根针钱,要将
旗袍下半部分缝一缝。脱下旗袍的雪荭露出完全成熟的身子。雪柠想看,雪荭却躲
到身后,不许她多看一眼。雪柠背对着雪荭长叹一声。
雪荭主动说:“你不要担心,我会将自己嫁出去的。”
雪柠却说:“你姐已经三十多岁了,我是担心她,一个人过日子,总像飘在半
空中生不了根的云。”
雪柠在旗袍上缝了一通,好不容易收了线,试了试后发现还不如先前,又将缝
上去的线,一点一点地用针挑起来。
天黑后,有人将汽灯点亮了。一通打闹台的锣鼓响过,四面八方的人纷纷拥到
小教堂门口。听说有新节目,大家都很兴奋,好不容易盼到雪荭出来,男男女女突
然都不做声,两只眼睛只顾盯着看,那些说的和唱的声音全都成了左边耳朵进去,
右边耳朵出来的北风。穿着旗袍的雪荭在众人面前来回走了许多遍,从汽灯照不到
的地方射出来道道目光,混在一阵阵的风中抚遍她的全身。雪荭不觉得自己演的是
坏女人,那些大同小异的目光也在表现着同样的意思。女人们羡慕,男人们渴望,
几个同雪荭一起演戏的人,将排练时始终强调的仇恨忘光了,说出来的话没变,做
出来的动作也没变,却在情感深处多出一份爱慕。雪荭将自己的台词说完,将自己
的动作做完,配戏的同伴上前来伸手押她下场时,有人竞在暗中叫了起来:“让她
再演一会儿!让她再演一会儿嘛!”惹得满场的人如释重负般轻轻哄笑了一阵。
别人还有节目要演,雪荭在一旁独自静默。一省突然冒出来,要她跟着自己去
小教堂。在雪荭的记忆中,一省好久没有主动开口同她说话了。“我要同你谈谈武
汉来的红卫兵!”被改作区公所的小教堂,如今又成了独立大队的司令部。“你为
什么要抱着那些家伙的大腿不放?”一省关上门,能进到屋子里的只有一些飘扬的
歌声。“我让你参加宣传队,你却处处怀念洪红宏,我这心里会如何想,你难道真
的不清楚吗?”一省说的都是坦率话,“白送的事我们侦察得很清楚,他在大学里
同一个女红卫兵乱搞。后来又被那个女红卫兵出卖了,这才不得不回天门口。我不
造谣,洪红宏的事,我只是猜测,他一定是被同伴们害了。这是我父说的。你应该
了解他在这方面的才能。他一看那些红卫兵的脸色就明白,洪红宏已被他们失手害
死了。”一省一会儿凶,一会儿善,“从小时候起,我就喜欢你。你是天下最美的
美女,为了你,我对着天堂发过誓,哪个敢娶你,我就杀了哪个。那时我还没有见
过你穿旗袍的样子。
我让你迷住了,要是不将你身上的旗袍脱下来,我这眼睛就看不见别的东西了。
“一省主动伸出手来,试了几下,也没解开一粒扣子,心里一急,手上的力气也大
多了,只听得一声撕裂,旗袍开了一个口子。一省赶紧说:”你莫心痛,你一心痛
我就更心痛。我有好东西赔给你,你想不出来是什么。我对你说吧,是雪狐皮大衣。
阿彩刚刚葬到坟里,就被我挖开,将那雪狐皮大衣偷了出来。藏在我父从前藏雪狐
皮大衣的那个地方,明天早上我就去取出来,送给你。“
一省将雪荭紧紧搂住,稍一用力就抱上了床。天在不停地摇晃,地在不停地颤
抖。既没有火,也没有山,却能像火山一样爆发。
看得见波浪,看得见潮水,却找不到大海在哪里。天寒地冻时有温泉沐浴,烈
日炎炎时有凉风习习。一汪春水从冰封很久的天堂里流出来,清香扑鼻,人不醉,
心却醉。潺潺汩汩地,一半是眼泪,另一半还是眼泪。
雪荭还在床上悄悄落泪,就听见杭九枫在门外低声怒吼。
“我已经是你的丈夫,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你先回家,我不像洪红宏,我说话
是算数的,不管我父的思想工作做得通、做不通,三天之后我们就开始合家过日子。”
一省先对雪荭说,打开门后,再对杭九枫说:“你想打死我就动手,你想吃了我就
动口,只要你给我留了一口气,我就要匀出半口,用在雪荭身上。”
雪荭心情零乱地回到家里,还没开口说话,便扑进雪柠怀里痛哭起来。不一会
儿,雪柠也哭起来。母女俩此起彼伏地哭到半夜,嘴唇都咬出血来,也不肯哭出声
来。
快到黎明时雪柠才说:“是不是一省?”
雪荭也想说说话:“他说他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
“爱得再狠,也不能像畜生一样对待别人呀!”
“我不哭了,你也不要哭,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我不哭,我只是想流眼泪。杭家男人还算不错,有人连畜生都不如!”
雪荭从这话里听出一些弦外之音:“你是不是也受过欺负,憋在心里说不出来?”
雪柠哆嗦着将雪荭抱得更紧。雪荭一连问了三遍,还点着名,从傅朗西、董重
里和林大雨,一直说到街上那些总在雪家女人面前转来转去的有名有姓的男人。雪
柠不让她再问下去,她从厨房里掇出一盆热水,在雪荭脸上擦一擦,又在自己脸上
擦一擦。随后再掇了一盆热水,要雪荭将微微出血的下身细细地洗干净了。最后才
泡上两杯红糖水,母女俩相对而坐,徐徐地喝下去。
“过去的事就不说了,生到这个家里,注定了是这样的命。梅外婆还有最后一
封信,我们来看看她又要说些什么吧!”
雪柠将梅外婆的信取出来,轻轻地拆开。梅外婆只说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爱
是人一生中最不容易做的一件事,我很高兴曾经爱过你们,所以,我也为自己高兴,
这辈子做成了一件最了不起的事。
雪柠喃喃地表示,这是一条不是道理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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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一五二
春水再起,乍暖还寒。那天早上,一省将自己脱得光光的,跳进雨量室外面的
西河里。右岸上有座天生的石头河摆,将流水撇过来,使得左岸的这一带水比较深,
而且从不改道。一省在冰冷的河水里沉浮几下,竟然找不着同样用油布包得严严实
实的雪狐皮大衣。因为太冷,因为太急,一省爬起来站在河堤上放声吼叫,指名道
姓地叫着杭九枫,虽然没有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