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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第1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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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枫的病已是无能为力了。梅外婆掏出五块大洋放在张郎中面前。见张郎中摇头,
梅外婆又将自己手指上的金戒指取下来,放在五块大洋上面,并说回头用十块银元
来赎取。张郎中拦了几下没拦住,只好叹口气说,反正是马鹞子害死杭九枫的,就
算傅朗西他们哪天得势回到天门口,追究起来也与其他任何人没关系。不是他不想
救杭九枫,而是救了杭九枫一条性命,往后不知会伤害多少性命,梅外婆应该明白,
如何在救一个人和救许多人之间做出取舍。梅外婆的态度依然坚定不移:救人就是
救人,与任何害人的事无关,更不能去想这个人该不该救,值不值得救。今日能救
一个人而不救,来日才会留下无穷祸害。张郎中在心里迁就了梅外婆,一边长叹一
边说,眼下最让他担心的是有方无药。梅外婆问,药方里有没有天上的月桂,有没
有海里的龙须。张郎中说没有。梅外婆就要张郎中开药方,只要是地上有的药,她
会想办法的。张郎中拿起放在大洋上面的金戒指,将它还鲐梅外婆,五块大洋他也
只留下一块,然后从袖中取出一纸早就写好的药方。梅外婆的眼睛老花了,看不清
上面那些漂亮的蝇头小楷,她将药方回递给张郎中,请他念出来。
    药方中先写的是草类,有白头翁、白微、白鲜皮、白芨和白芍,前两味每味三
钱,后两味每味两钱。接着是禽兽类,有三年的白母鸡血,五年的白母猫爪子,十
年的白母狗肾。三样之中每一样都得是纯白无瑕,不能有一根杂色毛。往后是人类,
有小人屎一匙,小人尿一碗。最后是水土金石类,有腊雪、银屑和银膏,前一味腊
雪为化成水后约一罐,后两味各为三钱。梅外婆忍不住说:“这几味药又有何难!”
张郎中苦笑一下,眼下三伏刚过,秋老虎还在盛行,这腊月天下的雪,只有昆仑山
上才有。纵然可以请人去取,去一趟千山万水,回一趟万水千山,到那时,杭九枫
早已烂成一泡臭水。梅外婆说:“张先生有所不知,梅外公在世时,就有一个怪脾
气,年年腊月都用几口大缸将刚刚落下来的雪盛得满满的,埋在一丈深的地窖里,
天热之后才一碗碗地取出来烧开了泡茶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么多年,我也
跟着养成了这个习惯。”这类闻所未闻的事,让张郎中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坦
白,本想以此迫使梅外婆望而却步,没想到天不灭曹的古话又在耳边重现。张郎中
说,此药方对症的只是中毒后的狂躁,预计未来三天杭九枫必定有此发作,只要腊
雪有保证,应该不会命绝黄泉。到这一步,虚不便补,实不能泻,滋阴不成,壮阳
不敢,所谓无过便是有功,越平常的药越保险,非要他再用药,也只能开出一个所
有庸医都敢用的药方。
    张郎中预料极准,第三天夜里,昏昏沉沉的杭九枫突然坐起来,接下来的一天
两夜,手足四肢很少停歇。好在有梅外婆精心收藏的腊雪之水,煎好三服药,全给
杭九枫喝下。其余的人也跟着沾光,用此腊雪之水烧开了泡上一壶茶,分几只小杯,
从段三国夫妻俩,到丝丝和线线两姐妹,一大帮人都想尝个新鲜。梅外婆让毫无兴
趣的马鹞子和一镇、一县兄弟俩先喝,三个人大嘴一张,还没尝出腊雪之水的味道,
杯子就见底了。别人都说可惜,梅外婆却不认同,这些人只是迟笨一些,说不定哪
一天,他们就会觉得回味无穷。
    不再狂躁的杭九枫又恢复成奄奄一息的样子。
    梅外婆忧伤得睡不着,恍恍惚惚地对着半夜过后的黑暗,不停地叫着雪柠。睡
得正香的雪柠居然听见了,手忙脚乱地披上衣服跑进梅外婆的睡房里。梅外婆发现
自己失态了,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我好好的一点事也没有!”雪柠不相信,坚持要梅外婆将心里放不下
的事说出来。
    “要说有事,也只有一件,我想将天门口交给你!”此话刚出口,梅外婆突然
哭起来。先是极其细微的抽泣,慢慢地变得不可遏制,成了山呼海啸一样的放声嚎
啕。这一夜,梅外婆将藏在内心几十年的泪水尽情地释放出来。雪柠也不多说话,
泡了一杯冰糖水放在手边,不时地用手托起梅外婆温柔地喂上一口。从梅外公死,
到王参议死,包括那次惨遭日本人的蹂躏,梅外婆都没有失态过,这一刻她却哭得
像个因小嘴巴总也找不到乳头而着急的婴儿。从将梅外婆的半个身子放在自己怀里
开始,在梅外婆面前总也长不大的雪柠,一下子就长大了,她的两只手轮流在梅外
婆的头上轻轻地抚摸,温和的目光里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柔韧,偶尔还会对应梅外
婆的动静,发出一声绵绵如缕的叹息。常娘娘悄悄地在门外出现了两次,柳子墨也
三番五次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外暗示要不要帮忙,雪柠两道细眉轻轻一扬,目光所到
之处,他俩便会心地退到一旁。
    “我好想你外公呀!这么多年,这么多事,都让我一个人担着,为什么他就不
能留下来帮我一把!别人都当自己是女人,却把我当成神仙,以为我什么都会,可
哪一次我不是按着牛头喝水,那些事情真的再发生,哪怕将我剁成肉酱,我也做不
了。你不明白,在我眼里和心里是多么的羡慕阿彩与圆表妹呀,大家都说她们不好,
可她们过的那种日子比我的好。一个女人,成年累月都将日子过得冷火青烟,白天
里手是冰冷的,到夜里连脚都是如此,若是这也叫做好,为什么愿意这样过的人总
是那样少,不愿意这样过的人总是那样多!我也有做女人的本性,我也明白这样几
十年如一日地过下去并不好。看看段三国家,往日是什么样子,今日又是什么样子!
外面的人都说雪家是天门口首富,连首富之家都要吃糠,喝潲水,咽野菜,可丝丝
和线线的脸上依然红得像三月里的桃花。论本事,论学识,段三国和好多人都难有
一比,我把话说在前面,段三国的好运还没到头,说不定某年某月连县长都能当上。
我可是到死也不会忘记,段三国只是个打更的,连一本正经书都没读过。说实话,
轻松舒适的日子,没有谁不会想念,当女人的更是想上加想哟!”
    “说实话好,要是有人说自己不想过好日子,鬼都不相信。”雪柠轻轻夸奖梅
外婆,只差没有要她乖乖地听话。
    慢慢地,梅外婆不哭了,伸出双手紧紧地搂着雪柠,一如不肯放母亲离去的孩
子。梅外婆安详地睡了几个小时,天亮之前,街上传来一串鞭炮声,伴随着一个新
生婴儿清脆响亮的啼哭声。住在小教堂里的自卫队士兵被一串紧急集合的口令召集
到门外,用手中的步枪冲着黎明的天空连放了三个排子枪后,又整齐地连喊三声:
“恭喜马队长又添一个乘龙贵子!”
    被枪声惊醒的雪柠明白,那个早被马鹞子取名为一省的孩子,被线线生出来了。
    梅外婆醒得稍慢一些,睁开眼睛看着仍在抱着自己的雪柠:“我做梦了,梦见
你变成我,长着满脸的皱纹!”梅外婆伸手在雪柠脸上摸了一阵,突然大声叫起常
娘娘,让她再点一盏煤油灯。守在自己屋里一夜没有入睡的常娘娘慌慌张张地将煤
油灯送过来。两盏煤油灯一左一右地照着雪柠,梅外婆摸过雪柠的额头,又去摸她
的眼角。仿佛是煤油灯不够亮,又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梅外婆要常娘娘靠近一
些帮她看看。常娘娘的眼睛老花得更厉害,但她看得清清楚楚,雪柠的两只眼角上
各有几条鱼尾纹。
    那个半夜里痛哭流涕让人觉得从未见过的梅外婆蓦地消失了:“真是人不晓得
心晓得!夜里我说要将天门口交给你,只是有口无心。一觉醒来,就不得不这样做
了,再不让你将铁锅顶在头上,当自己的家,做自己的主,就是我的罪过。”梅外
婆不仅说起话来又像从前,心情也回到从前了,“从救杭九枫开始,往后我只在背
后看着你。”
    “你想操劳我也不会答应了。有个办法我想在杭九枫身上试试,记得小时候听
你说起,有个德国医生,不接受经他救治的难产产妇的任何答谢,只要她们生产头
三天的黄黄的奶水。所以那个德国医生既不见老也不生病,七十岁时娶了一个十七
岁的小护士,生下一个人见人爱的小混血儿。”
    “一点不错。当初我生你母亲爱栀时,他就反复对我说,黄黄的初乳是一个人
与生俱来的第一份食物,不喝下去,就会辜负在天堂里的那个人对有罪羔羊的救赎
之意。德国医生很少这样哕嗦的,他说只要我们不按世俗的想法来面对一个人,那
个人就会从我们每个人出生那一刻开始,用无穷无尽的恩宠关爱着我们。”
    “所以,我想去找线线,如果她也像别人那样,头两天只让一省喝点糖水,就
请她将上天的恩宠转送给杭九枫。”
    太阳照耀在天门口街上,雪柠在门后将自己的衣衫再次整理了一下。送她出门
的常娘娘对梅外婆说,雪柠跨过门槛的样子越来越像她了。
    进了九枫楼,雪柠掏出一只贺喜的封包。段三国的妻子接过时连连说,虽说段
家又添了一个外孙,但也用不着雪柠亲自跑,让常娘娘送来就行。雪柠说,她必须
亲自来,是因为她还有事需要当面商量。雪柠刚刚说出自己的打算,丝丝就迫不及
待地撩开线线的上衣,双手抱住那对乳房:“你刚才还说胀得难受,想挤掉不要,
这下子好了,可以留下来施恩救命了。”线线的乳房又大又圆,第一次有些费劲,
只挤出半酒盅,喂给杭九枫时,舌头都没有完全打湿。
    第二次顺利许多,挤出来的初乳有半茶杯。第三次更顺利,差不多将茶杯装满
了。
    这时候,杭九枫也猜疑起来,问起这办法是谁想出来的。听说是梅外婆和雪柠,
杭九枫说什么也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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