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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娱乐场所,象酒楼、茶馆、澡堂、理发铺、裁缝铺、吸烟店等等,这些都不足以让皮硝李目瞪口呆,使他惊呆的是这条繁华街区出没的人不分老幼,全是老公。街上有架鹰的、提鸟的、遛狗的、喂猫的,店铺里有跑堂的,吃喝的,打杀的,坐柜台的,无一例外全是不男不女的老公,有几个从一间茶馆里晃悠出来的人外穿着青袍子,鸡皮鹤发,举步难艰,他初时以为是老太太,走近了听他们一开口说话,才明白过来那只是年岁比较大的老公。
皮硝李几乎忘了往前移步,呆愣愣地站在那儿了,年轻老公叫了好几声他都没听见。他骤然间省悟过来,以前他想的有关老公的东西都太概括和抽象,虽然有那么一点关于日常作息生活的推测蹦入脑海,但都被他对崔玉贵留下的印象全盘掩盖了。眼下这条胡同里几乎可以算是一个老公从少年到老年的全部生活发展史,他想不到绝大多数的老公竟是表现出这么样一种姿态。置身于这些奇形怪状的老公中间,他头脑昏昏,直想呕吐。天上是光天化日,几朵白云缓缓飘过头顶,衬的天空异常明净。皮硝李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再低下头时,他蓦地认为在这群老公中间他倒变成不正常的人了。他承受不了眼前这些扭腰摆臀,似乎是故作姿态的老公给他带来的打击。他想拔腿逃回去,一个巨大的声音在他腹腔内轰轰作响,震得他心口像遭了雷击般又麻又痒又痛。
那个年轻老公眼中的怨毒又现。皮硝李茫然无助地看过去时正好看见他在咬牙切齿,虽然这样,皮硝李看见他时心中不自觉还是多了一股温暖。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情,一到生死存亡时,一切不舒服的或看不惯的所谓“成见”都是扯他娘的蛋。即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都可能握手言和,化敌为友。皮硝李现在只觉得自己正被一种氛围围困挤压笼罩。他几乎无法再去呼吸,喉头堵塞。这一群人中他只认识那个年轻老公,是他把他带到这块地方的,他在被那种氛围几乎吞噬之前能够想到的唯一的救命恩人只能是他—那个年轻老公。
年轻老公长叹了一声,幽幽说道:
“请随我来,崔总管就在前面。”
崔总管果然就在前面,皮硝李木偶一般机械地向前又迈了不几步,前面的年轻老公在一个精巧别致的小檀木门前停了一下,轻轻照门上叩了两下。又把耳朵凑到门上听了听反应,然后示意皮硝李进去,他自己则在皮硝李身后把门带上,冲坐在太师椅上的崔玉贵打了个招呼,随即站在一旁。
崔玉贵正坐在太师奇上闭目养神,屋里陈设极其简单,除一桌、一床、一椅、一几外,别无他物。但皮硝李仍然看桌上和几个的几件简单摆设都价值不菲。
崔玉贵挥手让年轻太监退下,然后对皮硝李笑逐颜开:
“亏得你还找来了,我那天一时疏忽,竟把这个地方告诉了你,这地儿可是很难找的,你也看到了,这条胡同里都是……像我……这一号的人。”
崔玉贵说到最后声音倏地放低,皮硝李几乎听不清他说的啥。他沉吟了半天,才斟酌着词汇把来意曲折地表示了一下。他虽然心里蛮不是味儿,可是他也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他无路可走。
崔玉贵听完皮硝李的陈述后大惊失色,差点从太师椅上蹦将起来,嘴张得能塞进两三个鸡蛋,像是大白天见了鬼。两人沉默良久,皮硝李一声长叹,崔玉贵也一声长叹,然后说:
“外面的——你都见到了,如果考虑好了,我也没法拦你。”
皮硝李沉重地点头,崔玉贵晓得事情已无法挽回,便把净身的注意事项,凡此等等详详细细给皮硝李说了一遍,说着说着勾起了他的伤心往事,禁不住声泪俱下,皮硝李想到不久以后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要受此等折磨,也要变成这里的人这样,也是放声大哭,不能自抑。
该说的话都说完以后,崔玉贵又和皮硝李在那儿聊了些关于老家的事,并且留他吃了一顿便饭。天色将晚,崔玉贵还要当班,皮硝李方才告辞出门。
皮硝李出去走的不是来时那时那条路,但仍然是七拐八歪,是一个小老公把他送出去的。走出一道小门后皮硝李听背后门又是“啪”一声被关上。门口正对着闹市区,虽然已是繁星满天的晚上,却仍是人来人往,乍一置身其中,皮硝李看着满街的亮丽灯光交相辉映,像是醒了一场大梦。
崔玉贵答应净身师那边由他负责打点。但是还有许多事情还要皮硝李自己忙活,譬如说得寻找一些臭大麻用作手术时的麻醉剂。这回事很棘手,因为臭大麻的开花期是在端午节前后,而要做麻醉剂还必须得开花的臭大麻才行。臭大麻杆不高,长着大大的浓绿的叶子,像手掌一样从杆上四外伸出去,花是雪白颜色,整个看呈钟形,开着喇叭口,向上有两个果实,有小酒盅大小,圆圈的,用手搓一下,有一股奇特的臭味,要搁在端午前后,别说要的量不多,就是几筐几篓都不费啥事儿。找着杂草丛生的荒地,其中成片成片都是臭大麻。可这会儿……,皮硝李问过药店,药店老板差点没揍他一顿,破口大骂说他故意出他们药店的丑,要是连臭大麻这种不入流的草都卖,那他们药店还成啥体统,百十年老字号的牌子白扛了。
不找不行,皮硝李只好出了城到乡下去问,好在这玩意儿有麻醉的作用农村人都晓得。有些人还有去年留下的,功夫不负有心人,跑了许多天腿都细了的皮硝李终于找到了足够用的野大麻,还是花大价钱买来的。
再要的就是如下几类:
一、三十斤小米,这是一个月的吃量,放在净身师那儿,因为净身后一个月时间内你吃住都得在净身师家里。
二、几大篓玉米骨头(搓掉玉米粒后的棒子),烧炕用的,净身后需要暖。
三、芝麻壳几担;用来烧成灰,清除秽物,洒在下身部分,因为芝麻壳灰最细,不烧皮肤。
四、半刀窗户纸,得用比较厚实的,用来糊好窗子,不让屋子透风。
北京城有两家赫赫有名的“阉人世家”,一个是南长街会计司胡同的毕王,一个是地安门外方砖胡同的“小刀刘”。这两位都是祖辈传世的手艺,受过皇上的亲自封赏。他们俩全是六品顶戴,比县太爷还高一级。毕、刘两人据说每年要向清廷内务府供奉一百五六十名太监。因为太监是人,也要生老病死,况且老年太监还要退休养老。皇上那天生气说不定就抓住几个本来没到死期的小太监干掉,反正这号人永远也缺不了,没有自动去做还有那么多囚犯等着呢!这样一来,清廷内务府每年就必须得找够差不多数目的年轻太监去填补因各种原因而没法再工作的老太监的空缺,而偌大个北京城,就毕刘两家净身世家,除了少数自净的之外,所有当太监的都得从这两家中的一家那里获得当老公的资格,即把阳物割掉。
因而这两位能受皇封,戴官帽,地位举足轻重也是很容易理解的。当然,这两个净身师和太监之间的联系也十分紧密,那是无庸置疑的,太监被阉割之前要拜净身师为师。那时候“师道尊严”还是顶顶重要的。所以太监见了净身师自然是毕恭毕敬,这么样一来二去双方的联系自然就铁上了。
崔玉贵是在小刀刘那里净的身,他认为小刀刘的刀法还算可以,不太痛苦,所以他给小灵杰介绍的是小刀刘。
拜师赶在净身前几天进行,崔玉贵那天没到,来的是他托的一位叫沈玉兰的太监,也是他们老乡。沈玉兰四十岁出头,老态已经毕现,像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脸上皱纹重迭,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可是他的笑容倒很慈祥,让人看了有如沐春风之感。说话的声音也不是太尖厉,虽然嘶哑得几乎听不大清楚,却并不是太古怪。沈玉兰那天在方砖胡同口等着他们,事先定好见面后一块去刘家拜师。
皮硝李买了一个猪头,提着一斤白酒。那天刚蒙蒙亮就动了身,天气还不太暖和,风挺大,从西直门到地安门外走着正好顶风,冷倒是不太冷,就是费劲,磨磨蹭蹭,爷儿俩虽然紧跑慢赶,还是到日上三竿时才赶到目的地。
崔玉贵本来说好不让皮硝李带任何东西,啥他都备得有现成的,皮硝李觉得那样太不好意思,所以还是带了些礼物。
沈玉兰等在方砖胡同口直搓手,显然是很着急,可能还有几分冷的意思,因为他穿得很单薄。沈玉兰见面之后先絮絮叨叨地埋怨了他们爷儿俩一通,说东西他都已放到刘家了,还花这冤枉钱。
拜师仪式很简单,或许是因为小灵杰是崔总管介绍过来的人,净身师特别照顾的缘故,并没有特别烦琐的礼节,沈玉兰带过来的礼物可真不少,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净身师小刀刘是个三十岁出头的车轴汉子,塌鼻子,团团脸,元宝耳朵扫帚眉,眼睛倒很有神,看人时像一只老鹰,还长了一脸粉刺,疙疙瘩瘩的像癞蛤蟆皮。沈玉兰把皮硝李和小灵杰带到小刀刘家门口时,沈玉兰特意回头问了小灵杰一句,“害怕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小灵杰往前看看,小刀刘家的大门上并没有啥吓人的东西,也是黑漆得油黑发亮,密密层层排着铁页大钉。门口的俩儿石狮子倒挺大还张着牙舞着爪,石狮子是用青色石头雕的,那才真叫青面獠牙。小灵杰当然不怕,这个门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他怕什么,因此沈玉兰用探询的眼光看他时,小家伙坚决地摇了摇头。沈玉兰于是回头去招呼家丁进去报告。
乍一踏进刘家的院子,小灵杰立刻觉得眼前一暗,似乎没有了日光,确实没有日光,而且阴森森的冷气逼人。适应眼前的黑暗之后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四周遮得严严实实,不知是用啥遮的,反正是连一线光都透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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