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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浮起,他怀疑那是自己脖子被砍断后流的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头仿佛还在。他想高兴的笑起来,眼前血泊越浮越大,仿佛要把他笼罩、吞噬。血泊中忽然出现了王大哥血葫芦般的头颅,双目怒睁,好像要告诉他什么事或者是要戳指大骂谁一遍,嘴张得大大的,露出满口森森白牙,他知道他对不起王大哥,他想告诉王大哥他对不起他,王大哥忽然消失了,他茫然四顾,血泊霎那间隐退,一团乳白色的雾气弥漫过来,立刻就整个包围了他。雾中有一种沁人心脾的甜香,像母亲乳汁的味道,他用力地吮吸了几口,那团雾气开始颤抖,似乎还有隐隐的呻吟,他感到两条蛇一样的东西突然箍到他腰间,用力地勒他,蛇温暖、滑腻而且潮湿,他的心灵滑过一丝颤抖,他想狂叫,他想摧毁什么,他身体的某个部位迅速膨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的胸中熊熊燃烧。他感到自己像一把大刀,准确地砍到邓财主的脖子上,他听到一声压抑之极、不知是喜还是悲的惨叫,他又发现自己在流血,喷泉一样地流血。血快流干了……。
胡胡李醒来后第一感觉是后脑像被木匠锯了道缝,一群蚂蚁在吞吃他的脑浆,他闭上眼甚至能想象到蚂蚁怎样一只一只地挤进那道缝,怎样一口一口地吃,吃得头上白花花的,一种无法言传的疼痛紧紧攫取了他的神经。他在床上翻个身,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正出神地看他,他努力清醒头脑才想起这女人已经是他的女人,是昨天才娶过来的,“昨天……”胡胡李一想起昨天有一些回忆便断断续续地水泡一样从心底泛起。首先想到的是那个怪怪的梦幻一般的意境,他那仿佛能听见“咕咕”的声音和向外涌出的鲜血。他不明自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梦,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身无寸缕,身体外边只盖着厚厚的棉被,他看见的女人眼睛里掠过一丝难言的羞涩,头也倏地低下去了。
女人应该说不能算漂亮,但也不算丑,两只眼睛大大的,眼波流动,另有一番妩媚的韵味,银盆大脸,就是老年人说的福相,鼻梁高挑,脸颊上有几个小红疙瘩,但胡胡李认为无伤大雅,相反他倒觉得有了这个女人衬得要白净一些。胡胡李对曹氏的第一印像十分满意,曹氏昨晚上已经“肆无忌惮”地把丈夫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也没挑出什么刺来。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躺着的想站起来,苦于四肢无力,坐着的想走过去,又羞于启齿。这样对峙了有多长时间不知胡胡李知道不知道,反正曹氏是心头有如撞鹿,没有留意,最早打破僵局的是胡胡李的一声“哎哟”。胡胡李在床上不动声色的努力了半天,手脚仍然不像是自己的,只有脑袋还能转动一两下,转一下还疼得他吡牙咧嘴。看看曹氏,曹氏低着头摆弄衣角,就不往这边看,无奈何胡胡李只得自己凝神竭力,借着一股猛劲用力把身子往上一撑,脑袋重重地磕在床帮上了,身子“扑通”又回床上了。曹氏在那边虽说没抬头,那颗心可全在这边,胡胡李用劲时“吭哧吭哧”的让她又怜又爱,但还是碍于情面,没有过去,胡胡李碰住脑袋那一声惊呼终于救了她,让她找到了心理平衡的借口。
胡胡李被疼痛搞得筋疲力竭,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气。他觉得头上出了虚汗、凉凉的,毛孔却像是挨了针扎。他闭着眼,陡地闻到了一阵香味,和梦幻中的香味一样,接着他感到有人拿手帕给他拭去额上的汗,动作很轻柔,像春风掠过子牙河水激起一层层的微波。有一个温暖而又柔软潮湿的手掌放在他胸膛上,他在瞬间想到了昨晚上那两条蛇,他的心开始怦怦地跳,越跳越急。那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他不愿睁眼,情愿就这么躺着享受这一切。尽管头疼得他直吸凉气。
曹氏没有辜负公公、婆婆和丈夫的期望,过门之后,家里地里,缝缝补补都是一把好手,不管干什么活计都是拿得起放得下。老头和老太太开始还不服老,强撑着折腾。胡胡李和曹氏劝了几次之后,二位老人家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地干也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有些时候还会帮倒忙,或者越帮越忙。二位肚里一盘算,索性把地里活一推六二五,全扔给胡胡李夫妻二人侍弄。家里活诸如天忙时烧个饭、涮个锅之类的,曹氏脱不开身,也会麻烦老太太一两次,绝大多数时间二位老人家是逍遥自在赛过活神仙。这且不说,曹氏在待人接物方面也很让老人家满意,不像有些媳妇,有人了一口一个爹妈叫得比蛐蛐都欢,背地里模眉竖目喝斥来指使去比饿狼都狠,曹氏喊爹妈喊得那个甜劲,老两口听着比泡在蜂蜜罐子里都舒服。每顿吃饭先给爹妈端上,然后是丈夫,最后才是她自己,平时问寒问暖,孝顺倍至。老两口有个什么不顺心事儿,她低眉顺眼地坐着一劝就是半天,非得把老两口逗笑才行。对待左邻右舍,曹氏向来是不卑不亢,谁有个急事跑前边帮忙,当然谁要是想欺负李家她也是从不示弱,遇着问题镇静自若,颇有大将风度。因此,曹氏过门没半年工夫,左邻右舍的夸奖就狂风一般刮进老两口耳朵里去了。老两口私下不知絮叨了多少遍,说李家列祖列宗保佑,李家才烧了高香,讨这么一个好媳妇。胡胡李心里那个舒服就甭提了,晚上劳累一天后躺在床上和曹氏相偎相依时,多少次他暗暗地祷告:爹娘的在天之灵若看到儿子如今的样子,那该会多么高兴啊!
曹氏转眼间嫁进李家已有大半年,老两口心里高兴,越活是越年轻,整天闲在家里没事干,老头耐不住寂寞,东家串串西家走走,那边有个什么稀奇古怪的跑去凑个热闹,再没事了坐在太阳底下陪几个老头聊聊天,下下棋,活得还挺滋润。老太太就不行了,她本来也是闲不住的,手边没活就觉得没意思,手脚都不知道搁哪儿好!况且老婆子又不如老头那么活便,没法东游西逛,只好呆在家里独自想些糊里糊涂的事情,想着想着老太太就发了慌了,媳妇过门有七八个月了,按理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即便说现在没有生下来小孩,媳妇那肚子也该显山露水了呀!老太太在那儿想抱孙子想疯了。偏偏儿子和媳妇一听她絮叨这回事就笑着躲到一边去了,不和她打照面。老头整天悠哉悠哉,也把这回事给忘了。老太太胡思乱想着越想越是害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那会儿把胡胡李过继过来其一是为了养老送终,再则就是为了保存李家一脉香烟,万一媳妇是个不生蛋的老母鸡,那就是好的赛过天仙,也是白扯。
老太太掐着指头算得自己心惊胆颤,四肢发虚,正没法处,胡胡李就满头大汗地扶着曹氏回来了,老太太还犯嘀咕以:“这日头还没正照呢,下地的怎么就放工了?”胡胡李也来不及理会老娘,进门先把曹氏扶到里屋床上,安置妥当,老太太也跟到里屋,看胡胡李寻了条毛巾给曹氏擦汗,曹氏半倚半躺在床上,满脸红晕,很害羞的样子。胡胡李在一边慢声细语地劝慰她,语气中微有几分心疼的责备:“你看你,非这么强,不让你干活你还不愿,万一要是动了胎气看爹娘会愿意你。”老太太本来正一脸狐疑地瞧着,不知道曹氏出了什么毛病,听胡胡李这么一说,满腹疑云和半个上午的抱怨悉数消散,雨过天晴,老太太脸的皱纹笑得跟干核桃壳似的,心里说:“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真会找事。都怀上这么久了,每天还冒着星星,顶着月亮去地里干活,你是成心不想让我抱孙子了。”再转念一想,老太太眼圈可就发红了,感情媳妇还是在替我们二位老东西考虑,她万一躺下了,儿子不说,我们俩的事儿可就出来了。老太太刚才也是胡思乱想,这时坐在媳妇身边看着媳妇有些憔悴的面容也是胡思乱想,想的内容却翻了个个儿。
老太太看儿子在一边闲着没事可做,应该又把他骂回地里去了,胡胡李恋恋不舍地还不想走,老太太发了急:
“你还在这转什么转,又不是你怀了孕,帮忙也轮不到你,时候还早,下地干活去吧!走到村口顺便把你爹叫回来,他可能又跟你老刘叔下棋去了。”
胡胡李走了不提。老太太瞅着曹氏病态恹恹的模样儿发了一会儿呆,曹氏半闲着眼,看着她也不说话,老太太又怜又爱,又气又恨,忍不住又数落开了:
“孩子,你说你这是何苦来呢!咱老李家就你这儿一个媳妇,万一累坏了身体怎么办,该躺着养的时候就得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没谁会笑话你偷懒不干活。地里活你放心,你爹那几根老骨头还经得起几下折腾。家里的事儿就包给老婆子我了,……”
老太太话没说完自己忍不住高兴地“卟哧”笑出声来了。
老头在外边听了胡胡李的招呼,一盘好棋下到中途,推了棋盘就回来了,坐在外边陪着老太太笑。
曹氏这一怀上孩子更是被宠上天了,老头老太太虽累心里高兴,老太太开了很多食品补品让胡胡李一股脑买回来放着。曹氏也实在动弹不得了。老太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明彻夜陪在媳妇床前翻来覆去地絮叨一些老掉牙的事儿给媳妇解闷。曹氏知道老太太是怕她一个人呆着心烦,老太太那几个故事讲的她耳朵听出了老茧,她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曹氏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果真生下了个虎头虎脑的大胖小子,老太太只看过别的接生婆接过生,自己可从来没干过,但是她不放心,害怕别人要是出一点差错,那她可就心疼死了,所以老太太痛下决心,发奋图强,东跑西颠地向几位接生婆取了些经,然后就满怀信心,准备亲身给媳妇接生了。
曹氏分娩那天老头和胡胡李一整天没干活,曹氏在里屋“吭唷吭唷”地用力,时而有几声压抑不住痛苦的呻吟,老太太一点动静都没有,胡